作為黑、道勢力巨頭的金風細雨樓,在京城裡有許多當鋪和酒肆的買賣營生。
蘇夢枕時常巡視樓內的產業,但如錦繡典這樣開在偏僻地段的小當鋪,他通常也是不多去注意的。
但此時他卻不得不注意錦繡典。
倒不如說,現在的錦繡典,已經成為了京師各路豪傑眼中的焦點。
原因隻有一個。
鄭醫令在錦繡典。
這樣說來也似乎不妥。
因為這塊傳聞中能治得了病、救得了命的鄭醫令,正在蘇夢枕手中。
罹患重疾,渾身是病,遍尋名醫而不可根治——蘇夢枕本人也符合鄭三太爺的醫治條件。
他坐在椅子上,身邊隻有陰陽臉的師無愧和瘦高個的楊無邪。
這張椅子高大而奇特,由長短不一的木塊砌成,每一根木頭都是直的,無論用哪一個角度坐在其中,都讓人很不舒服。
蘇夢枕指尖偶爾觸碰到醫令,便被滾燙的觸感喚回了思緒。
天下間少有人見過鄭醫令。
但見到它的人卻絕不會將它與其他牌子弄混。
除了神秘而富有的老人莊,又有誰能擁有這樣一塊令牌?
這塊不過手掌大的白色玉牌在陽光下透出七彩的光輝,如夢似幻,在燭光裡漾著翠色的柔波,瑩潤生光。
觸摸到它,便叫人凝神靜氣,頭腦清明。灌入內力時,不似尋常暖玉觸手生溫,反倒散發玄妙幽香,滾燙熨帖。
就連蘇夢枕這樣體溫要比尋常人低得多的病人握住醫令,都覺得仿佛攥著一顆太陽,熱而舒適。
楊無邪不但是他的總管,更是他的軍師。
師無愧不但是他的死士,更是他的親信。
他們俱將蘇公子視若神明,見到有東西或可救治他身上的頑疾,都在心裡欣喜不已。
隻是正如他們希望這塊醫令能讓蘇公子獲得一個健康的身體一樣,樓子外麵,同樣有大批人馬對醫令虎視眈眈、勢在必得,更不願意見到金風細雨樓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被健康無虞的蘇夢枕掌控手中。
沒有人會嫌棄自己多一條命。
哪怕在追逐這條命的途中因此喪命。
京城的詭譎局勢因著一塊令牌越發風起雲湧,而造成這一切的孟小侯爺孟良宵對此恍若不覺,反而日日在這汴京城中閒逛起來。
茶樓酒館裡的說書人、集市街頭上的賣解者、豔名遠播的名妓——孟良宵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
陪著他走遍了大半個京師的追命此時正坐在他對麵,和他一同飲酒。
追命好酒,酒量也大,飲酒間自有一派豪邁。
孟良宵也好酒,但他多是小酌,遇上好酒便會喝完一杯,遇上不好的,便立即停杯,再不肯喝。
追命對此倒是頗為稀奇,不免勸這位酒友:“既然味道尚可,孟公子何妨多飲一些?”
孟良宵卻搖搖頭,長歎一聲。
相伴數日,追命自認對這位小侯爺的脾性稍有了解,見他這樣歎息,便認定他又要講些“隻是堪堪入口,不如我家釀的”之類的話來。他也打定主意,哪怕一會兒結賬時被店家視為砸場子的惡客,也隻權當做不知。
豈料緋衣公子更添惆悵,望向他的目光裡隱隱有著他看不懂的鄙夷,“我才十六歲,不宜酗酒,怎麼,三爺竟不知道喝酒會叫孩子長不高嗎?”
入口的酒液令追命嗆咳起來,他一邊捂住嘴,一邊在對方嫌棄的目光中大笑起來。
追命很好奇,“孟公子竟當自己還是孩子?”
孟良宵點點頭,斬釘截鐵道:“我本就是天下難尋的乖孩子、好孩子。”
追命又想笑了,隻是瞧著小侯爺不善的目光,最終沒有發笑,隻在眼神中顯露出一絲笑意。
孟良宵覺得他莫名其妙,再加上酒足飯飽,不願多留,起身便走。
徒留下追命慌忙飲完了餘下的半壇,又匆匆結了賬,才追了出去。
追命輕功奇佳,孟良宵也隻是信步走走,才出了酒館,便追上了他。
追命在諸葛神侯門下四弟子中年齡最大,身邊所見的少年人多是無情冷血這般穩重自持之人,此時與孟小侯爺結作酒友,倒是體會到了一番難得的趣味。
在追命看來,孟小侯爺嘴上不饒人,性子卻天真直率,實在可愛。隻是太容易生氣,比女娃還容易生氣!
“你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嗎?”孟良宵睨他一眼,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竟哈哈一笑:“三爺覺得我愛生氣?”
說罷,孟良宵掏出鼓囊囊的荷包在追命眼前晃了晃,“我若不氣,三爺怎會甘願自掏腰包?”
“啊”了一聲,追命恍然大悟,“孟公子、孟少莊主、孟小侯爺……”他一連叫了三聲,笑容中帶著苦澀:“連我這位小捕快的微薄俸祿也要算計,您可真是……”
一毛不拔鐵公雞,追命腹誹。
孟良宵嘻嘻一笑,越發理直氣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月俸未發全靠莊內供養,三爺不肯結賬,倒叫我花錢不成?”
明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追命心裡卻依舊酸溜溜的。
他聽力極佳,自然能聽到孟小侯爺荷包中銀錢碰撞時發出的美妙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