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追命,孟良宵決定回府。
正如他所言,他實在是個乖孩子、好孩子。烏北聽聞他與神侯府的追命捕頭一道出門,才總算不再跟著他,此時追命不在,孟良宵便選擇了回家。
絕不是怕了烏北的念叨。
冬雪紛至,新年未遠,江湖上的恩怨卻不會停。
市肆仍舊熱鬨,雪越下越大,擺攤的商販卻不少。
草棚子係著幾匹馬,肉攤子上攤主正在磨刀霍霍,攤販中有賣布匹的、賣魚的、賣雞蛋的,也有賣糖水的、賣獸皮的、賣針線的。
往來間嘈雜吵鬨,叫賣聲絡繹不絕。
卻還不夠熱鬨。
因為少了人。
沒有顧客。
孟良宵踏入這個市肆,成為了唯一的客人。
他先在小攤上叫了一碗餛飩,嘗了一口後嫌棄不夠滋味,便棄在一旁。
又從賣糖葫蘆的手中拿了一串,咬了一顆,拿在手中。
甜香的氣味撲鼻,他來到糖炒栗子的攤位上,望向攤主。
攤主是位看上去很老的老婆婆。她佝僂著腰,仿佛背著一塊看不見的巨石,整個人彎折起來,顯得伶仃又矮小。
“糖炒栗子。”孟良宵微笑起來,他笑起來時總是更顯稚氣,更孩子氣,果然,下一瞬他便很孩子氣地變了臉色。
“你為何不叫賣了?”他皺起眉頭,惡狠狠瞪向這位可憐的老婆婆:“沒有顧客尚且叫賣,為何顧客來了,卻不叫賣了?”
這老婆婆似乎被他的連聲逼問驚住了。
她一雙枯瘦的手掌宛如雞爪,顫巍巍地用一塊棉布蓋住籃子裡的糖炒栗子,哀求道:“貴人,這栗子是山間野貨,恐辱沒了您的身份。”
孟良宵卻不理她,伸手就要掀開蓋在栗子上的棉布。
老婆婆顫抖的伸出手,仿佛要阻擋他。
孟良宵嘴角一勾,眉眼含笑,右手負在背後,左掌當胸推出,眨眼之間便與這老婆婆對擊了一掌。
扮作了賣糖炒栗子老婆婆的公孫蘭暗自心驚。
蓋因這一掌內勁雄厚,一經接觸,真氣便自掌心竄入體內,叫她一時間五臟燒灼,苦不堪言。
她雖瞧對方年幼,忖了輕敵的心思,又兼之隻想驚走這位孟小侯爺,叫他莫要耽誤了堂中事務。豈料他忽然發難,掌力之下令她周身真氣激蕩,竟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公孫蘭忽然笑了。
她的笑聲宛如清脆的鈴響,卻比最美妙的鈴聲更好聽。
孟良宵瞧她麵上易容未去,雖然站直了身體,卻頂著一副老朽模樣發出嬌笑,登時背後惡寒,足尖一點,猶如遊魚一般滑了出去,遙望向公孫蘭。
孟良宵退開,公孫蘭卻從籃子裡抽出雙係著鮮紅色彩煆的短劍。
雙劍入手,劍光便如驚虹掣電,這劍實在好看,除了好看,更能殺人。
孟良宵不知道這驚鴻劍器能否殺人,隻知道若是要殺自己,這劍器還遠遠不夠。
他身法飄忽,一掌拍出,劍身與肉掌碰在一處,竟響起刀槍交錯的轟鳴之聲。一掌既出,力未達到頂峰、更不到力竭,又續數掌,帶動道道淺緋色流光,與風雪輝映,竟不知哪招虛,哪招實。
也許隻有被籠罩在這雄渾掌風之中的公孫蘭知道。
虛虛實實之中,公孫蘭一雙短劍尚未觸及孟良宵手掌,便覺勁風如刀,更多一分吸力,自覺一招用老,急忙變招。
她雖急,卻不慌不亂,見招拆招。
她身姿曼妙,宛若遊龍,孟良宵卻更快。
他右手仍舊背在身後,左掌回握成拳,伸出食指,不複先前大開大合威猛掌勁,反倒食指輕點,帶出輕飄飄的力道來。那力道若有若無,比之犀利劍影更顯衰弱,可人隨劍至,那力道又突兀飄忽閃現,公孫蘭一雙妙目微眯,隻見眼前轟出一片燦爛霞光。
雙劍與這股玄妙氣勁接觸,霎時震個不停,嗡嗡作響。
人與這股玄妙氣勁接觸,又驚覺漫天霞光挾裹道道驚雷,響徹雲霄,惶惶天威下叫人完全不敢與之為敵。
公孫蘭大驚,試圖化解,卻動無可動,避無可避,頓時察覺內息翻湧,胸口一窒,雙劍自手中脫落,人也摔了出去。
仰麵躺在地上,公孫蘭再去看這緋衣稚氣的少年。
他在她眼中再也不是孟少莊主、孟小侯爺,而是她生平罕見之大敵!
可這壞了她的好事,將她打倒在地的少年凝望向她——看著一個被他打敗、劍上彩緞粉碎、就連手中雙劍也丟了的敵人——他的圓臉被籠在火紅繡一圈白絨的兜帽之下,神色竟有些不解和委屈。
緋衣少年右手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悶聲問她:“我看上了你的鏡子,還要請你吃糖炒栗子,石觀音,你為何不領我的情?”
他仿佛正看著一個無法理解的人,他也實在無法理解,他瞧上了對方的東西,對方不心生歡喜便罷,為何還要殺他?
一口血箭自口中噴出,公孫蘭捂緊胸口。
江湖恩怨,生死自在瞬間。
公孫蘭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了生死。
可此刻她體內真氣激蕩,眼眶泛紅,隻想痛哭一場,再問一句——石觀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