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恍若未覺,茶花卻已悍然出手。這位精壯強悍的漢子以一個常人決計想象不到的速度,靈而又靈、巧之又巧地掠出,腳掌在地麵一踏,將一地落雪碾成粼粼水坑,率先朝著箭矢射出的方向奔去。
又一聲炸響。
破屋已消失不見,它殘破的土牆倒塌,露出架得整整齊齊的一百架弓/弩。
這些弩手訓練有素,身前立著盾牌,擺出勢在必得的陣仗,牢牢把握住這難得的良機——殺機!
茶花的目標自然不是弩手,而是殺手。
這些本躲在弩手身後,卻在箭矢齊發之際,自他們身後鑽出的殺手。一百架軍中良弓、一百個精良弩手、三十位青衣殺手,共同在這個雪天,織成無縫的襲殺天網。
茶花已與四位殺手交了手。
他右掌橫於胸前,左手握拳擊出,剛猛拳勢卻猶帶一股勁力,牢牢吸住三位殺手,迫使他們向他攻擊。右掌則自身前運氣,內含柔勁巧勁,拍向第四位時,已化拍為勾,黏住殺手身體,將他與其餘三位甩在了一處。
蘇夢枕也已動了。
勁弩疾射,箭雨之下,他身上厚厚的大氅已在電光石火間卸了下來。衣衫揮動,帶動颯颯的寒風,迅疾如電。身法變幻之間,漫天箭雨竟被攔在了這一方小小的衣衫天地裡。
止住這波箭雨,下一波箭勢又在眼前。殺機未斷,埋伏方起,蘇夢枕想也不想,手中就多了一柄刀。
刀出現在他的手中,便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輕吟。
透明的刀鋒、緋紅的刀身,與飛雪映射出水紅雪白的一片。刀身掠過,這柄奇異的刀便紅了起來,更散發出陣陣香氣——縱使它一出便染上了敵人的血、剁下了敵人的頭!
圍向蘇夢枕的殺手本就不多——大約是怕影響了弩手的發揮,又恐在亂中為自己人所傷,所以圍住他的五人,本就是一頂一的好手——可此時這些好手見了這柄刀,無不飛身疾退,唯恐避之不及。為首者堪堪躲過劈向他頭頂的刀勁,任由冷風貼著頭皮削下一縷亂發,隻瞪大眼睛,撕心裂肺地喊道:“紅袖刀!”
蘇夢枕怪眼一翻,瞧向這位躲過他一刀的殺手,誰也說不清他“瞬息千裡”的身法有多快,誰也形容不出他揮刀時的風情。
這柄刀是魔刀,還是神刀?
握刀的這個人呢?他是刀神,還是刀魔?
本位居高手之列,卻被這驚豔一刀嚇破了膽子的殺手隻有退,疾退!
他人正奔逃,心已後悔。他萬不該在這時選擇入京,萬不該謀奪鄭醫令,更萬不該與蘇夢枕為敵!但好在他比之揮出這一刀的人雖不算強,比之同行其餘殺手卻已足夠強。強到他能夠自這柄刀、這個人的手下逃脫!
他尚有時間垂眸。他當然已經逃走,這件衣服、這雙手、這個身體,豈非他自己?隻是他忽然詫異發現,他竟看到了“他”的全身——除了頭顱,他的全身。
意識已模糊,他心中隻有慶幸,眼前隻有一抹盈潤璀璨的紅!
孟良宵沒有動手。
因為他在生氣。
他與蘇夢枕本站得極近,箭矢卻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隻有很少的幾簇落到他麵前。三十位殺手,四位與茶花纏鬥、五位高手貼上蘇夢枕,其餘二十一位竟全部圍向了他。
這絕不是重視。
因為這二十一位殺手遊而不鬥、困而不傷,絕不是為了殺他,而是防止他對蘇夢枕回援。
他出身豪富,眾星捧月般長大,天資超絕,莊子裡自鄭三太爺到灑掃仆從,無一不愛重他、厚待他。他看中難得一見的珍奇,便有無數人想方設法送到他麵前,他多看一眼大內密藏,皇帝便親自下令,火急火燎、誠惶誠恐地獻給他。
可眼下這些殺手,卻敢小覷他。
在莊子時,鄭三太爺杜絕他動手,說要磨一磨他難馴的性子,要挫一挫他天生的銳氣。
上京之前,孟良宵去問外祖父,卻聽他說:“阿宵已經長大,自有決斷,何必問我?”
他是高高在上的老人莊的少莊主,是風頭無兩的汴京城的長生侯,他本該如所有貴公子一般,獨坐帳中,運籌帷幄。
可這水紅刀光太亮,這雙眸寒火太熾,竟叫他難得地找回了一點本性。
克製壓抑太久,人便戴上了麵具。
摘下麵具之後,他又是否還是真正的自己?
孟良宵不知道,他也不及想許多。
他隻知道,他已不願動手,因為他已出鞭!
天色昏沉,黑雲壓城,鵝毛雪落,危機四伏。
——孟良宵殺心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