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兒傳書(1 / 2)

花滿樓與陸小鳳相識多年,關係莫逆。

他上次見到陸小鳳是在昨日,可距離他上次親眼瞧見陸小鳳卻已過去了十多年。

自從七歲生了一場大病,瞎了雙眼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摯友的臉。在他無法完全克服眼盲,無法釋懷的那段時期,他的人生裡似乎隻剩下黑暗了。

黑暗來得猝不及防,光明卻也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花滿樓少年時經常做這樣的夢。他自混沌中醒來,人生到處充滿絢麗的色彩,仿佛永夜與黑暗隻是他睡著時的夢魘,一覺醒來,他仍舊處在光明當中。等他長大,心智成熟,不願再讓父母兄長為自己操勞,不舍再讓摯友親朋為自己掛懷,也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失望,他便再也不曾做過這樣的夢。

可是今晨醒來,出現在他眼前的並非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也不是混混沌沌不著邊際的空洞,而是一個人,一個有著四條眉毛,一看便是匆匆收拾了自己,以致衣裝不太整齊,甚至沒有來得及披上他喜愛的紅披風的人。

他頭腦昏沉又痛又漲,隻以為自己又陷入進一個美麗的迷夢。

直到那無比熟悉的話自那無比鮮活的人口中說出——或許是他失明久了,童年珍貴的記憶也已經衰退,在他任何一次幻夢中,他都不曾夢到過這樣鮮活的人。

於是他隻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萬一是真的呢?

哪怕是假的呢?

能從夢境中偷來一夕光明,豈非也是令人愉快的幸事?

陸小鳳看向花滿樓。

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臉上的表情時而迷惘,時而靈動,既興奮又快樂,既驚疑又篤定,若叫他那位比父親還要篤正的長兄見了,也難免會對心愛的幼弟訓上一句莫要亂了分寸。

可他怎能不亂分寸?

他臉上的喜悅太過真實,這表情甚至在歡欣中透露出一股心酸。至少陸小鳳見了,便覺得自己此刻好像正含著一顆酸倒了牙的梅子,又被人狠狠一拳砸在鼻梁上,酸成一片,可陸小鳳同時又特彆高興,像是那顆梅子突然成熟,在口中化成了甜蜜的梅汁。

有什麼喜悅能淩駕於摯友重逢?

有什麼快樂能比得上得償所願?

他們一同歡笑著,交談著。

陸小鳳聽花滿樓說起這半年間他獨自在百花樓居住的經曆,聽他說起從全無頭緒到如今可以自己買菜、自己做飯、自己照顧自己。

花滿樓聽陸小鳳說起這半年間他孤身闖蕩江湖,所遇到的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聽他說恩怨情仇,還有他遇到的朋友和姑娘。

時間是最殘酷的,一對好友往往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充滿隔閡。可他們此刻談及分彆來的這段時日,俱都會心一笑,仿佛他們相識以來肝膽相照的每一個日子。

最後,花滿樓說:“多虧了傅道長。”

陸小鳳也附和道:“多虧了傅道長。”

兩人這才對視一眼,陸小鳳扶額問道:“所以道長人呢?”

兩人麵麵相覷,哈哈大笑起來。

重獲光明,花滿樓對什麼都充滿了興趣。他與這世界實在是久彆重逢,於是從窗邊探出頭去,貪戀地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座臨街的小樓下方永遠不缺少人來人往,這讓花滿樓真切地感受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陸小鳳不免動容,於是也走過去,想要和他一起俯瞰熱鬨的早市。

隻是他才走到窗邊,便覺眼前炸開片片彩光,哎喲一聲,身形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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