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悠悠(2 / 2)

花滿樓幾乎不願再想下去,因為他總能看到人性中的善與美,可自離開了百花樓,他又總能發現人性中的罪和惡。

傅道長卻感知不到他的憂鬱,反而輕鬆暢快地說道:“就是這樣啦。”說罷,收起鞭子,拍了拍身下的毛驢,美滋滋地在驢兒行走間極具規律的搖晃中閉上了眼睛。

陸小鳳與花滿樓對視一眼,對情緒低落的好友笑了一笑。花滿樓問他:“你在外闖蕩的半年裡,總是遇到這樣的事嗎?”陸小鳳怔了一下,隨即搖頭,聲音中帶著追憶:“哪能儘是這樣殘酷呢?美好的事也是有的。”

殘酷。

這次換花滿樓愣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三哥在官場為官,五哥曾在江湖上漂泊,可當他們回家時,他們的氣息在截然不同的同時,竟還有一絲出奇的相似。那時的他目不能視,年歲尚小,如今的他卻隱隱猜測,那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息,是否就是經曆過殘酷、深刻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與無能為力後的落寞呢?

“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做呢?”花滿樓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他堅信陸小鳳懂得他的意思。

陸小鳳果然也不叫他失望,用略帶擔憂的目光在花滿樓身上掃過,摸了摸自己極為自豪的兩撇胡子,露出笑容:“我啊,我會將鞭子折斷。”說罷他問道:“花滿樓,你呢?”

花滿樓篤定地說:“我會向前看。當然,我一個人的力量或許渺小,可堅持下去,總會有改變的,不是嗎?”

陸小鳳點點頭,在一股莫名念頭的驅使下,鬼使神差地凝神望向了好友,果然,他眼中的花滿樓立時變成了一個發散著溫暖光芒的光團。於是他立刻道:“堅持下去總能改變,況且你絕不是一個人。”他嘻嘻笑道:“這條路上,又怎麼能少得了我陸小鳳呢?”

傅閒雲悠閒地翹起一條腿。

他也沒想到,一朝入道,他竟然瞧見了這樣多的奇人。他忽而想到溫小白,想到因為溫小白而禁錮住自己的那位同路人,忽而想到陸小鳳,又忽而想到花滿樓——尤其是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並非易結易解的緣法,對方與他之間已有因果。他承了對方點化入道之恩,縱使對方並不知情,他也不能不去報答。

傅閒雲還他光明,有心讓他看見江湖的殘酷、人生的艱難,有心讓這位被父兄保護得很好的公子知難而退。但這位公子卻心懷光明、飽含善意,幾番試探下來,倒是顯得傅道長的做法落了下乘。公子的身上已經與這世間纏上了密密麻麻的絲線,他的未來絕非一帆風順,麻煩和凶險也將始終伴隨著他,就像他那位名為陸小鳳的摯友。

比之花滿樓,在傅閒雲眼中,陸小鳳的命途更加多舛。但他膽識俠氣、武功智慧均屬一流,既是花公子的知交,又是個難得擁有赤子之心的年輕人。或許正是出於這一份好奇,才讓傅道長保存了那野外橫死一家三口的真靈,叫他們能夠親自與陸小鳳致謝道彆吧。

傅道長仍是記不清太久之前的事,但他本能地覺得,這世道不妨再溫柔些、這江湖不妨再美好些、像陸小鳳與花滿樓這樣的年輕人不妨再多一些。

駝鈴悠悠,整頓好的隊伍再度出發。

冬日的大漠實在太冷,夏日裡像個火爐似的太陽在冬季完全無法驅散寒風的冷意,隻充作照明。及至正午,陽光才毒辣起來,讓人感受到一絲溫度。可這溫度停留得太短暫,短暫得仿佛一個玩笑,一場迷夢,夜晚將至,風沙呼嘯著,從衣裳的每一個角落鑽進人的骨子裡。

隊伍裡的眾人裹緊了棉衣。

陸小鳳和花滿樓也添了件厚氅。

傅道長攏了攏破了口子的薄襖,哈啾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隻有石駝,仍舊不知疲倦地走著,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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