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改天換地(1 / 2)

陰雲已散,紅日複照。

滯愣的人群卻依舊靜默。

每一個瞧見這一幕的人都打心底覺得荒唐。關七消失,是否已經武破虛空?上天之上,竟當真有仙境?以人力對抗蒼天,又到底是不是障眼法——若真是這樣,這種可以操控天象、控製人精神的障眼法,莫非還不足被稱為神跡?

鄭三太爺看著孟良宵,縱使心裡清楚他不會有危險,也不免長舒了一口氣。眼下人員紛雜,耳目眾多,鄭三太爺卻似乎已拋開了所有顧慮,手心托起一道淺綠光芒,湊到了孟良宵嘴邊。

這光芒絕非“驚濤書生”擅使的“活色生香掌”那般具有炫目迷離的彩光,這一芽新綠極淺、極淡,同時也具備著無與倫比的生命力。新綠初現,鄭三太爺腳下將將破土的草木便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形勢瘋長,直到孟良宵吞下那抹清光,一息之間,這隨處可見的低矮小草便長到了與人膝蓋同高,且泛著幽綠,在無風的環境下輕輕搖擺著草葉。

於是無數人的目光便從鄭三太爺那隻絲毫不見往昔枯瘦、乾枯的手挪到地上的草木上,又自草木移到鄭三太爺身上。這些目光間有恐懼、驚疑、欣喜、尊敬,但其中最熱烈的一道,便屬於趙佶。

鄭三太爺轉過頭去,禮貌邀約,“官家,可願入內一敘?”眼中映進這仙翁白皙紅潤的麵容,趙佶心神激蕩,憋紅了臉,張口語言,卻恨自己此時笨口拙舌,隻得重重點了點頭。

今日本是最平常的一個春日,卻因種種境況,變得格外與眾不同。這半日來,影響京中局麵的會麵很多,比如孟良宵在流霞居會見關七、誘使關七與溫小白、雷純母女相見,更似此刻,鄭三太爺約見道君皇帝趙佶。

諸葛神色複雜。他多次救駕於危難之間,當年亦擁戴有功,是以趙佶登基後,便封他做了“六五神侯”。可他既能教授出四大名捕那樣的弟子,足可見其為人剛正,光明磊落。他在江湖廟堂均有很高地位,智慧超凡,一身武功修為登峰造極,卻唯獨做不到一件事——至少不如旁人做得好——那就是曲意逢迎、阿諛奉承。所以他的忠言逆耳、苦心勸諫落在趙佶眼中,便成了不識抬舉、恃寵生驕。

他神容清臒,臉上雖布滿皺紋,亦不難看出其年輕時的豐神俊朗、意氣風發。他伴在趙佶身側保護官家,這位學究天人的神侯此刻竟覺得自己多餘非常——因為鄭三太爺在此,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傷得了皇帝一根毫毛?

蔡京傅宗書在下首蒲團上盤膝而坐,趙佶麵貌端莊、正襟危坐,板板正正地將自己多年來養尊處優所養出的肚腩墊在雙腿上,即使已枯坐了大半時辰,仍舊不吵不鬨,期待著鄭三太爺的召喚。

將天下至尊的天子和權勢通天的蔡太師、傅丞相晾在一邊的鄭三太爺正在做什麼?

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隻是將諸葛小花叫到身邊,遞給他一卷書冊,示意其翻閱,而後便老神在在地坐在搖椅上,眯著眼睛,任由搖椅輕晃,似乎已陷進夢鄉。

諸葛接過書,以眼請示官家,待見到趙佶衝他擠眉弄眼,示意他一切聽從鄭三太爺吩咐時,才翻開書冊。這書冊很薄——甫一翻開,諸葛小花甚至還有幾分閒情逸致去鑒賞這獨特的紙質,可當他翻開寫有字跡的第一頁時,他甚至要雙手托舉,才不至將這書冊砸落在地上。

墨淩百兩,紙逾千斤——非但是此時諸葛在這罄竹難書的字字血淚中所體會到的心酸苦楚,更是在陳述著一個簡單、明了的事實——似諸葛這般武藝修為,不過翻閱幾頁,便已拿不動這冊書了。

諸葛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角度,以不敬的姿態背對著官家及他的兩位愛卿。頃刻間,他臉上的皺紋更多、更密,他在這樣的“證據”之下,不得不去思索,他一直敬重、以為其隻是受奸佞蒙蔽,實際上仍舊是個好皇帝的那位官家,究竟是否真這般荒唐。這樣懷疑著,或許又已在內心做出了論斷,他臉上那種壯誌豪情與閒適恬淡俱已消失不見了。但他仍沒有發出聲響,他隻是艱難地、緩慢地、認真地翻閱著這本書冊,直到最後,他才佝僂著腰,像極了一位為生活所苦的普通老者,淒愴地發出一聲歎息。

鄭三太爺突然醒了。

他並不起身,隻是用溫和的目光打量著諸葛,“你老了。”

諸葛小花眼中似閃過片片追憶,在老者的注視中,他難免要想到他和師兄弟們一同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同舟共濟的歲月。隻是時光摧折,人心離散了,他自然也老了。這茫茫塵世,四十餘載過去,竟仿佛隻有當年那驚鴻一瞥間窺探到的神仙老者不曾有絲毫改變。

他很是唏噓地喃喃道:“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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