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奔行了十數裡地,厲愁才勒馬停住了腳步。慘淡的月光中,他與同樣騎在馬背上的李尋歡相視苦笑,均從對方的臉上瞧見了不可置信和一絲未被掩飾的淡淡驚恐。在他們頭頂上,林梢枝丫橫生之間,幾隻不住哀啼的烏鴉盤旋不停,茂密叢林中,亦不時有陰影閃現,叫人瞧了難免心中發慌。
李尋歡率先瞧了一眼掛在馬蹄上、林子裡的絲線——這絲線仿若蛛絲,卻比蛛絲更剔透,在夜色裡透出一種瑩潤彩光。雖然覆在馬匹之上,卻並未使馬兒感到絲毫不適,事實上若非李尋歡目力極佳,他竟險些將這絲線忽略了去。“厲兄,”李尋歡聳了聳肩:“我一向不愛食言,隻是這回才不過半日,我便要推翻自己多年來的論斷了。”
厲愁亦是點了點頭,他側過頭去,一側耳朵微動,有些悵惘地歎息一聲,“沒想到這世上竟真有古怪之事,就是不知這鬼怪是否能擋得住我的劍。”說罷,他露出一個極其譏誚的笑容,打量著自林中徐徐行來的隊伍,“隻可惜,若是我的劍奈何不了它們,便隻能勞你與我一道共赴黃泉了。”
李尋歡聽聞撫掌大笑起來,“不可惜,能與厲兄相識為友,便是死了也不可惜!”他笑罷,便不再言語,因為他的全副身心、他的精氣神都已經在做起了準備,而當他做好準備的那一刻,便意味著一記蘊含李尋歡全部心力的小李飛刀將要出手。
厲愁與李尋歡均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高手,能令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的對手當然不是普通人,況且,這遙遙奔赴到他們麵前的,究竟是不是人尚不好說。
透明晶瑩的絲線漸漸泛起璀璨妖異的紅光,仿若平地起火,燃成一片。在這火線拚成的道路之上,一行隊伍正遠遠走來。四位穿著紅衣的轎夫抬著一頂紅色尖頂小轎,轎子前後各跟了兩道衣著華美、紅袍似血,吹著嗩呐的身影。他們慘白纖細的手指在樂器上按動不停,頭顱高昂,賣力吹奏,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奏樂之間,林間仍是一片靜謐。
這行隊伍就這樣沿著懸空的絲線,似是行走,更像滑行地趕赴到了厲愁和李尋歡麵前。
這加上轎中新娘共有九人的一行人雀躍著、歡呼著,似乎並未瞧見兩位攔路人。一陣邪風刮過,不過眨眼之間,跳動的兩名吹著嗩呐的慘白青年已越過厲愁二人,抬轎的轎夫亦來到了他們麵前。
他們一動未動,轎夫也依舊向前。直到轎子與他們二人擦肩而過,一股奇異的馥鬱香氣彌漫開來。李尋歡聞了,隻覺得這香味分外熟悉,他不禁扭過頭去,恰巧此時清風撲麵,掀起轎簾的一角,一張半遮在蓋頭之下的清冷絕塵的秀美麵容便闖進了李尋歡的視線當中。
她依舊美得像是一朵梅花,孤冷、清傲,白皙的麵頰上染上一縷羞澀的緋紅,淡化了她五官帶來的絲絲漠然。原來她成親時的模樣竟是這樣美……
李尋歡情不自禁地抬起腳,卻在腳步未來得及邁出時,被一隻滾燙的手捏住了手腕。死穴被製,獨屬於江湖中人的警醒令李尋歡回過神來,他悚然發現,原來此時那頂紅轎停在他麵前,他正站在轎簾的正麵,兩位轎夫與轎中的新娘子已將他團團圍了起來。
至於手腕上滾燙的觸感——李尋歡另一隻手掩在袖中,虛握成拳,卻已經被厲愁無聲地阻止他發出這一擊飛刀。
厲愁站在李尋歡斜後方,雙目緊閉——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言,但此時得見,卻並未有多麼沮喪或震驚,更多的反倒是一種躍躍欲試。既是鬼怪,又是否能攔得住他一劍?隻是他尚未來得及出劍,便瞧見李尋歡仿若被攫惑了神智,呆愣楞地向這頂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不對勁的轎子走去。
他想要阻止李尋歡,卻意外地發現,李尋歡身形虛幻,即使他伸出手去,觸摸到的也是一片冰冷的虛無。電光石火間,厲愁幾度攔截,卻連李尋歡的衣角也未能碰到。眼見李尋歡已走到轎前,那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的轎簾無風自動,緩緩掀開了一角,危急之下,厲愁卻神奇地冷靜了下來。
他此刻自然滿腹疑竇,可當下他最好奇的卻是,若這鬼怪真有莫大威能,他幾番阻止,縱使是無用功,也應當令鬼怪氣憤、惱怒才對吧?為何這鬼物又對他的多番阻攔置若罔聞呢?莫非他們並不能隨心所欲,也無法對自己出手嗎?
想到這兒,厲愁不再猶豫,閉上了眼。果然,當他閉上眼睛的瞬間,那頂自近身後便一直發出滴答水聲的轎子便不再發出動靜,嗩呐手跳躍騰挪時衣物摩擦的聲音也消散不見,周遭又恢複成了一片鴉雀無聲。閉上眼睛無法視物,四周冷寂安靜無聲,聽覺也失去了效用。但好在人仍活著,隻要活著,便很難被忽略,便不難被擁有敏銳感知的厲愁捕獲。
於是他飛快地探出手去,又穩又準地製住了李尋歡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