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欣賞紙人跳舞,且發出這樣讚歎的,當然隻能是傅道長。至於其他人,或低頭避而不觀,或表情僵硬,顯然俱欣賞不來這樣的舞蹈。
“不瞞槐前輩說,我曾在路上遇見過這樣的紙人。”見傅道長點頭示意,厲愁講起了自己與李尋歡在那一夜遇見的驚魂一幕,當他提起懸絲紅轎、轎中新娘時,本懶洋洋坐在桌前,神色頗有些昏昏欲睡的鄭槐已坐直了身體。
厲愁心頭一凜,暗道莫非那轎中新娘是個什麼厲害角色,叫老人莊鄭三太爺的親傳弟子鄭槐也覺棘手嗎?
下一刻,卻見鄭槐撫掌感歎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他寬袖一揮,席間正在起舞的紙人們周身漾起絲絲淺紅柔光,忽而又有白光乍現,不過片刻功夫,本就邪異的紙人隊伍便化作一紅一白兩方勢力,紅色著殷紅衣袍,吹奏嗩呐,白色闊袖覆麵,不住啼哭。
喜喪交替碰撞之下,竟衍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
鄭槐卻恍若未覺,癡癡凝望著這一幕,“難道真是我老了?這般做法,倒比我先前單純用紙人顯得更華麗好看了……”
坐在他身側的鄭參忍無可忍,揮手散去這荒誕隊伍,傳音道:“這些可是太爺的客人,你收斂些。”
聽聞太爺之名,鄭參方才垂手坐好,正色道:“依你們話中之言,這攔路的妖怪也是處於化形後的階段。他犯下命案,連殺五人,死者皆儘滿臉歡喜,可見他的確在收集凡人七情,意圖演化六欲。”
無情卻有些不解,“若這妖怪真有此等修為,在武林掀起滔天波瀾亦無不可,為何卻隻殺幾人?我聽厲兄描述,為何那攔路的紙人和轎子甚至都畏懼活人呢?”
他話未說儘,卻是將那妖怪與在場的鄭參鄭槐看作修為相當的異族,畢竟聽他們之言,他們似乎都處於同樣的境界。
卻不料反駁他的並非莊中之人,而是在一旁大快朵頤的傅道長。傅道長胡亂吞下口中咀嚼的食物,“修行一道與武道不同,吞吐靈氣容納煞氣雖然重要,練心修性卻更重要。妖族想要化形雖不易,卻也有數種取巧之法,但化形後往往呆板呆滯,若想要與活人一般自然,還有得修行呢。”
他說著,一手虛指果盤內的一顆果子,靈光沒入,這果子頓時就地一滾,化作一個二三歲似的稚童,眸光閃爍,卻並不清明,隻呆呆坐在桌上,大拇指含在口中,不住吮吸。
“雖能化形,想要和老人莊中眾人一樣,他還有得學呢。”傅道長信口舉例,卻叫早已知曉他神異的眾人仍舊一驚。鄭參更是一招手,將桌上稚童招到自己麵前,目光火熱,“靈果化形,前輩果然修為通天!”說罷,他輕柔抱起這孩子,替他安排好了去處。
“你們將他帶下去好生教養,以後咱們莊子的靈果也有專屬的果農了。”鄭參一邊說著,一邊不住盤算,“少莊主挑嘴,咱們多培育幾種,總有他愛吃的!”
他話剛落,隻見席間鄭槐、遠處仍以樹木姿態紮根月宮之上的植株、水塘溪流間一動不動的魚龜水族,俱獻寶一般,將貧苦散修傅道長一生中幾乎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珍惜奇果一股腦地獻到了他的桌前。
鄭參毫不在意地躬身下拜,“前輩,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點化靈果亦消耗了不少靈力的傅道長十分想要拒絕他的言下之意,但看了看手中已被填滿的小須彌葫蘆,最終還是歎息一聲,勤勤懇懇地替每種靈果點化成了一隻精怪。
好在靈果所化稚童並不哭鬨,否則這老人莊之名便越發名不副實,該改名叫小兒莊了。
此間鳥雀俱喜滋滋地領回一位新生小精怪,個頭很矮的喜鵲領了一位稚童,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仔細端詳了一番小精怪的臉,又打量打量狄飛驚,
小聲問道:“阿路,你看這孩子是不是和你生得有些像?”
狄飛驚聞言去看,不知是否受喜鵲的話所影響,他竟真覺得這小精怪與他有些相似。
好好的一場宴席被傅道長和鄭參弄成了“小兒聚會”,待安頓好小精怪們,傅道長也久違地感受到了筋疲力竭的滋味。但他嘴裡啃著靈食,盤算著今日的收獲,便也顧不上靈台的枯竭疲憊,隻堪堪憋住自己,而不至於當場放聲大笑了。
“相信你們也已知道,那殺人的妖怪便是桃樹化形。”見最後一位小精怪被阿鵠抱下去,鄭槐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他起先是外界樹木,長在莊子與外界的陣眼交彙處,平日裡既能見到外界種種,又能吸收莊中靈氣,長此以往,竟也有了些許神智。”
他說著,臉上表情竟有些許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少莊主離莊前,曾在這株桃樹下埋下了一顆靈桃桃核,還說,希望歸來之日,能吃到這桃樹結出的果實。”
傅道長嬉笑道:“我雖未見過你們少莊主,卻也知道他必也生就神異,他無心之舉,是否便叫這桃樹化形了?”
鄭槐立時表示讚同,“前輩說的不錯,正是我們少莊主心性純良,本是勉勵之意,這桃樹卻不知好歹,截了靈桃桃核化為己用,走了邪路,辜負了少莊主的期望。”
孟良宵不是一直以為他家隻是普通江湖勢力嗎?厲愁聽得一頭霧水,隻覺得老人莊雖出塵超然,但涉及鄭三太爺與孟良宵,他們所言便不可儘信了。他忍不住想,哪怕孟小侯爺見哪棵樹長得不順眼,下令伐樹,在這些草木精怪眼中,恐怕也不會物傷其類,隻會感慨那棵樹生得不是地方、礙了少莊主的眼吧?
鄭槐當即說出了莊子裡的意思,“即使少莊主並不知情,咱們做下仆的卻見不得他的心意被辜負。太爺亦曾囑托,若諸位大俠需要,莊子必儘力相幫。”
見他抬出鄭三太爺,厲愁與無情相視一望,便知曉了他們已下決定,絕無更改可能了。
隻是無情亦有一事不解,“既如此,老人莊為何不親自緝拿桃妖?”
人走人道,自有官府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