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雪兒狼吞虎咽,堪堪止住饑餓,便好奇地望向厲愁,“厲大哥,你怎麼不吃?”她仍舊是一個機敏、可愛的女孩子,抬起頭時更是俏生生的,收斂了她那些人小鬼大的鬼靈精主意後,越發顯得乖巧。
厲愁手中托著一支紅燭,燭光是一朵小小的紅焰,點綴在深紅色的蠟燭中心,正搖曳著微光。廚房裡無風,燭芯卻輕輕擺動,映在上官雪兒眼中,將她本就烏黑靈巧的眼睛趁得更加通透。厲愁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他方才盛出來的四碟小菜,搖了搖頭,“你吃吧。”
雪兒聽了,手中更是下筷如飛,又吃了好幾口,才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她取出一塊絲質的巾帕擦了擦嘴角,這一刻的她倒真像是一位亭亭玉立、金尊玉貴的王朝郡主,而非方才連飯也吃不飽的小可憐了。
見她吃飽喝足,厲愁才問:“你姐姐在哪兒?”
“姐姐……”上官雪兒抬起頭來,她臉上的神情疑惑而迷惘,她忽然想起,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姐姐了。姐姐從小就比她更漂亮、比她更聰明,就像姐姐的名字一樣,姐姐是一隻自由的飛燕,什麼都不告訴她,就一溜煙的消失在了她麵前。
厲愁仍舊在問:“珠光寶氣閣中的上官丹鳳,是否就是你姐姐?”
聽聞表姐的名字,上官雪兒慌亂地搖了搖頭,她神情慌亂,恍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急切地否認,“上官丹鳳是我表姐,她和我姐姐一向關係不好,對我也不好,又怎麼會是我姐姐呢?”
厲愁聽了卻突然笑了,他看著小姑娘呆愣楞的麵容,輕聲問:“她們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也算是關係不好嗎?”
他聲音和緩,態度輕柔,語氣實在是罕見的溫和。可這話落入上官雪兒耳中,卻讓她神魂一震,仿若最惡毒不堪的言語,叫她俏麗的麵容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怨毒的神色。她猶未察覺似的,用一雙充滿怨恨的眸子死死盯住厲愁,聲音卻還是婉轉如鶯啼,“厲大哥,你說的我怎麼聽不懂啊……”
厲愁掌心托著的紅燭越發明滅不定,他歎息一聲,很惋惜地說:“可惜我們相遇的太晚了些。”
他想到葉孤城的話。
遇見他之前,葉孤城被困在了這裡五天。
而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紅燭灼燒,蠟油堆積在蠟燭的截麵,厲愁手腕一抖,一滴蠟油滴落在地上,像極了一滴紅色的燭淚。這滴淚濺開,激散開陣陣奇異的香氣,上官雪兒精神恍惚,在這一刻卻立時明曉了這股香氣究竟是什麼——
神魂激蕩,全副身心都在深深渴望著,上官雪兒心知不對,卻無法克製自己,陶醉地嗅聞著空氣中的香味,本已有了飽意的腸胃又叫囂了起來。這燭淚散發出的香氣,與厲愁為她準備的餡餅、飯菜的氣味實在像極了。
都是這樣令人懷念、令人貪戀、令人垂涎三尺。
小姑娘俏生生的白嫩麵龐上爬上了一道道如老樹根般的凸起淤痕,一張櫻桃似的小口也咧了開來——她嘴角直直咧到耳根,確實有涎水似的東西從她嘴角流下,隻是這液體又黏又稠,還帶有濃濃腥味,厲愁不需要仔細看,便已經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好香啊。”上官雪兒站起身來,不過片刻功夫,這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已經成為一個連厲愁這樣的成年男子也需要仰望的龐然大物。她茫然地說著,“好香啊,厲大哥,這些都是給我吃的嗎?”
厲愁閉了閉眼,似乎是不忍再看這一幕,但他仍未忘記此行的目的,依然口吻溫和,循循善誘,“雪兒,告訴厲大哥,你姐姐在哪兒?”他又滴了一滴蠟油在地上,看著麵前越發癲狂的怪物,“隻要你乖乖聽話,這些都給你。”
……
葉孤城氣息微弱,麵如金紙。
厲愁歸來時,已經收拾好了情緒,甚至有心情和他開起了玩笑。
“不過兩日的功夫,葉城主的臉色變得這樣快,倒叫我懷疑我們之間究竟誰才是病秧子了。”他說著,還掩唇咳嗽了幾聲,臉上帶著笑意,眼底卻冰寒一片。
葉孤城臉色的確不好看。這種不好看不止是因為他此時憔悴不堪的狀態,更是因為他腦海中突如其來的記憶。
身為海外島民,葉孤城年幼時也曾聽過許多鮫人對月垂淚、狐妖月下剖心的故事。夜晚與月色仿佛總與神秘有緣,總能夠帶來危險。
葉孤城來到珠光寶氣閣時,也是一個夜晚。
他貴為白雲城的城主,出門時自有仆從婢女隨行,但他坐在馬車中,並未發覺外界有什麼異樣時,卻已異變突生。
引路的珠光寶氣閣門人、他的仆從侍女、馬車上的車夫俱已消失不見。
葉孤城雖驚訝於江湖上何時出現了這樣一位能夠瞞過他對他手下之人出手的高人,卻也不會留在車上,做一個活靶子。
於是葉孤城下了馬車。
於是葉孤城看見了他永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