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不得章法,往往想到什麼便說上一句,實在很符合孩子的特征——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個年幼的孩童,還是個很會討人喜歡的孩子。
至少心腸很軟的楚留香和李紅袖見提及到了他的傷心事,俱流露出安慰的神色,楚留香更是想著,是否要轉移個話題,好叫這個乖巧可憐的小朋友不要耽於他幼年時被拋棄的過往。
路燦生卻很是無所謂地笑了,他甚至還去寬慰他們,“我一點都不難過的,雖然我被拋棄了,但這也不是我的錯呀,隻能說明他們沒有福氣養大我這樣一個好孩子呢!”他眼眶還帶著微微的濕意,在垂首時才間或讓二人瞧見一點微紅。“而且我有貓媽媽,現在還認識了哥哥和姐姐,你們不要為我擔心,我現在過得很幸福的。”
他越是懂事,李紅袖便對他越發心生憐惜,這種類似於“母愛”的情緒直到天黑了,路燦生年幼熬不住夜,沉沉睡去後,才有所緩解。
李紅袖猶自沉浸在這陌生而令她動容的情緒當中,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道:“奇怪。”沒有路燦生在場,李紅袖的思緒逐漸清明,她略帶茫然地望了楚留香一眼,才聽他道:“初次見麵,我們是不是對他太關心了些?”
方才種種如電光石火,刹那間浮現在李紅袖眼前。她也不覺蹙起眉頭,冷靜和理智再度占據了她的腦海,“有古怪。”李紅袖博聞強識,知曉武林中有許多足以迷惑人心智的邪功。隻是這些功法往往多由不走正道之人修行,通過言語、肢體動作暗示來達到引誘人心的目的。似路燦生這般孩童,習得這樣邪法的人卻是聞所未聞。
除非,他不是孩童?
李紅袖立時看向楚留香。他們二人自幼一同長大,以他們的默契,縱使不問出聲,楚留香也知曉了對方的意思。於是他搖了搖頭,十分不解,“如他所說,他的確是個七歲大的孩子。”楚留香最是容易被麻煩纏身,眼見自己從海裡撈上來的孩童身帶奇特,即使心中對他好感由生,也不會沒有一絲戒備。
因此在抱住那孩子時,他下意識地去摸了他的骨,測了他的骨齡。也正因如此,楚留香也清晰地知道,對方的的確確是個孩子,而並非使用了縮骨功、易容術,或是天生侏儒的歹徒。
“那他的目的,恐怕是……”李紅袖話說了一半,視線不禁下移,瞄向了楚留香的衣擺。楚留香穿著一襲白衣罩藍衫,更顯俊秀非常。在他的衣擺上,卻係著一塊不同尋常的玉牌。
這塊玉牌價值連城——無論是上佳的玉料、上乘的雕工,還是這枚玉牌背後所代表的含義——這塊玉牌既然在楚留香身上,那他當然知道,這塊玉牌真正的主人是誰。
“他也有事要找老人莊?”楚留香取下那塊玉牌,放在掌心中摩挲,他也是偶然間遇到了頭一回出莊上京的孟小侯爺——那時的他還未得封侯位,尚且還隻擁有老人莊的少莊主這一重身份。楚留香交際廣泛,交友範圍極光,隻要脾性相合,無論王侯將相,還是街邊乞丐,俱真誠結交。當他一籌莫展地陷入好友身死、虎威鏢局滿門被滅慘案的困局中時,對什麼都很好奇的孟少莊主問他,是否需要他的幫助時,楚留香便欣然答應了下來。
孟少莊主並非愛多管閒事之人,他所謂的幫忙也隻是將代表了他身份的玉牌交換給了楚留香,或許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時興起,但對於楚留香而言,卻委實幫了大忙。
得到孟良宵的身份玉牌後,楚留香便訝然發現,這世界竟與他認知中一點也不想同。
他為查詢好友慘案時,也曾誤入羅網。可每當這時,便有極細微的聲音向他報信,令他數度渡過難關。他還在某一日裡似乎擁有了奇特的“神通”,正如這次一樣,他在數番查探後得知了好友生前最後一趟押鏢時丟失的貨物會在蝙蝠島出售,便備船出海,準備一探究竟。
可是一到船上,他便忽然心悸起來。
不過第一晚,他便做起了噩夢。夢中,夕陽西下,雷霆翻滾,海上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而這一波浪湧,令他失去了自幼一同長大,最是親近的兩個女子。
楚留香自然不是如此迷信之人,也不會被一個噩夢的內容打倒。可他自得到玉牌後,便見識到了許多神異之處,更不用說航海的第二天下午,天氣便真如夢中一樣,陰沉了下來。
帶著一絲內心深處的不安和惶急,楚留香當機立斷,返航回陸地。
說來也巧,在他下令折返的瞬間,天色便恢複成原本的樣子,和煦的海風和溫暖的夕陽占據了海上的景致,叫人絲毫也看不出不過眨眼之前,這天地間還是另一番景象。
無論楚留香如何作想,都與此時的路燦生無關。
他躺在床上,與其說是躺,倒不如說是整個人陷進了這張柔軟的被褥中。他自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一個小小的瓶子,打開瓶塞,裡麵立時飛出來了一隻淡粉色的蝴蝶。
蝴蝶是很脆弱的生物,生命也往往轉瞬即逝,十分短暫。可這隻蝴蝶卻是例外,它被路燦生收納在密閉的瓶子裡,帶在身上,也不知究竟憋悶了多久。瓶口敞開,這嫩粉色的蝴蝶探出兩隻觸角,無力地耷拉在瓶口,似是緩了緩神,才撲扇著無力的翅膀,輕輕飛了起來,在路燦生臉前盤旋。
它扇動翅膀的聲音極其細微,若不細聽,往往便會忽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