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室修建得很是考究,雖然從外表看來平平無奇,但無論是光線還是聲音,都被牢牢鎖在室內,不會外泄分毫。所以當關著楚留香的籠子被機關運送著途徑路燦生和原隨雲所處的石室外時,他仍舊對於石室中人針對他的“英雄救美”言論一無所知。
路燦生耳聰目明,此時非但能夠透過石室的窗戶瞧見在他屋外的楚留香,更能嗅到對方身上那股獨特的鬱金花香。他忍不住湊向石室的窗戶,小聲呼喚起了楚留香,“楚哥哥!”
楚留香耳朵一動,登時發現了路燦生亦在此處。他並未打草驚蛇,仍懶洋洋地靠在籠子裡,壓低聲音,極小聲地問道:“燦燦,你還好嗎?”
大抵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路燦生年齡更小的時候,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幾乎要喪命時,也依舊能躲在洞穴裡默默舔舐傷口,等待貓媽媽捕獵歸來。可此刻他感受到楚留香發自內心的關懷時,忍不住覺得自己委屈得很,眼眶立時紅了一片,嘟起嘴撒嬌,“不好,我好冷,原哥哥懷裡暖洋洋的,但是沒有楚哥哥香香。”
縱使原隨雲已經看透了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此時也難免不忿,方才不是還說最喜歡原哥哥的嗎?想到這兒,原隨雲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莫非他真以為對方是值得自己溫柔對待的幼弟嗎?
他心中對於路燦生的忌憚更盛,即使知曉自己無法逃脫,仍儘可能地縮起身體,想要儘可能地離他遠一點。
原隨雲心中如何做想,楚留香自然不會知道,不過他卻不會錯過路燦生話中出現的陌生人,隻沉聲用氣音囑托:“無論如何,還請閣下照拂燦生。”
束縛著楚留香的籠子隨著機關被運走,路燦生扒在窗戶上,頗為不舍地注視著他的離去,忽而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原隨雲一眼。原隨雲無法視物,卻無法忽略路燦生的惡意,他尚在思索對方為何又變了臉色,便聽路燦生抱怨道:“若是易地而處,恐怕原哥哥不僅不會托人照顧我,恐怕還會想方設法殺了我吧?”
原隨雲無法張口,好在路燦生也沒指望聽他回答,隻揮了揮手,“楚哥哥待我以誠,我也不是什麼白眼狼,還是讓他活著回到陸地上去吧。”
負責拍賣流程的漢子很快喊出了今日裡最後一份賣品。
嚴格來說,這份拍賣品已經不是一件,而是一個人、一個消息、一張地圖——從商品的角度看來,簡直是物超所值。尤其這個被拍賣的人是名動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盜帥楚留香,這個消息事關飛升成仙之秘,這張地圖,更是記載著傳聞中海上仙島的所在地。
昔日京中孟小侯爺和關七聖主一戰,驚動上天,降下劫雷。劫雷過後,關七白日飛升、鄭三太爺返老還童、孟小侯爺修為精進——這些消息乍一聽雖然荒誕,見證者卻不在少數。
事實上早在這之前數十年,便有江湖遊俠或海山漁民曾言,見過海上仙島。他們對於仙島的形容各不相同,有人說仙島漂在海中,每當風雲變幻時,才會顯露人前,還有人說仙島實際藏於雲霧,高懸在天,並不真在海上。京中一戰後,蝙蝠公子還令手下找到了昔年有幸得見仙島的人——他們已從遊俠兒和漁民變成了垂垂老朽,但在描述起魂牽夢縈他們數十年的記憶中的仙島時,仍說得有板有眼,隻提及外在,竟與他們探知的京中天上仙島並無分彆。
時下上至官家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無不崇尚仙道,有關出海訪仙的傳聞數不勝數,其中近二十年來最出名的,便是武林奇俠沈浪與他的妻子好友共同出海。他們是否尋到仙人無人得知,但多番打聽之下,原隨雲還是令手下測算出了仙島最有可能存在的坐標方位,並繪製成地圖,散播出江湖。
他原意是引動江湖紛爭,
再趁這趟渾水好從中牟利。他當然並不信神仙,否則他又怎會遭天妒忌,令他三歲生病便瞎了雙眼,反倒叫庸碌無為之人得享光明?他布下局,趁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勢同水火,無暇分神時,從數處不甚知名,卻與江湖名俠有交情的鏢局、漕運幫派處入手,行霹靂手段,攪動風雲。
若說他們為何招禍,也隻能怪他們身為凡夫俗子,卻妄想與不俗之人為友,死了也是活該。
原隨雲在路燦生的控製下說出這個理由時,頓時引來了這怪孩子的鼓掌叫好。
路燦生眼睛明亮,不住讚歎,“這世上若都是原哥哥這樣的人就好了,”他真誠地微笑著,“這樣一來,就會顯得我這樣的孩子更像是乖巧聽話的人類小孩了,畜生、野種——這樣的詞也能夠讓給彆人了。”
說到這兒,路燦生忽然又想到了他聽聞的傳言,“原哥哥,你知道花滿樓嗎?”
據他所知,對方也與原隨雲一樣,自幼生病瞎了眼睛,且與原隨雲一樣,對方也是世家公子,同樣低調得很,並不是一位常規意義上的江湖人士。數月之前,花滿樓隨好友陸小鳳趕赴大漠,返回後一雙盲眼忽而便恢複了光明——兩人境遇這般相似,路燦生可不覺得原隨雲會沒有調查這件事。
原隨雲歎息一聲,“何止知道,我父親更是親自去過花家,但據花老爺所說,花七公子的眼睛是在夢中忽而複明的。我父親自然不信,多次問詢,花老爺才說,是一位不存在的道長治好了花滿樓的眼睛。”
他自然不會聽信這無稽之談,在原隨雲看來,這說法比世上存在仙島、有神仙在其上修行一樣好笑。
況且在他看來,若世上真有神仙,怕不是也要困頓於神仙中的瑣事紛爭——正如人一樣,人的欲求是無法滿足的,便總多爭鬥,那麼仙人呢?仙人又是否會有欲求?而仙人一旦有了欲求,一旦陷入鬥爭,他又與凡人有什麼分彆呢?
隻是原隨雲不願意信,路燦生卻信了。他忙不迭打聽,“什麼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