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不禁哂笑,卻不知究竟是該嘲笑小小年紀便聽信神鬼之言的路燦生,還是該嘲笑被這樣一個小鬼製服住了的他自己。
大抵是他臉上的神情太明顯,路燦生恍然大悟,“原來我先前說到帝流漿,提到褪凡化妖的時候,原哥哥一直當我失心瘋了嗎?”
他說著狡黠一笑,一手牽過原隨雲的左手,另一手在他緊閉的眼皮上捂了一瞬,湊過去在他耳邊輕吹了口氣,“原哥哥,我沒騙你,不信你看。”原隨雲猶疑地睜開眼,路燦生吹氣時,他隻覺得眼皮發熱,眼球滾燙。縱是他早就看不見,這雙招子也隻當做擺設,他卻也沒有做好失去他們的心理準備。
但當他睜開眼時,便立即發現了不對勁。
四周仍是灰蒙蒙的、黑黢黢的。
卻並非如往日一般什麼也瞧不見,反倒能看見點點微光。
他的視線很靠下,順著陌生而瑰麗的光點,他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不見預想中的路燦生,卻看到一位嘴角含笑、芝蘭玉樹的青年公子正站在他對麵。
隻這一眼,便叫原隨雲心生貪婪,他極度渴求看到更多東西,可也隻有一眼,他再度失去了視力。
路燦生笑了起來,“原哥哥看一眼就夠了,畢竟你用的是我的眼睛。”
原隨雲按下心底的焦躁,聲音卻不複方才的平靜,“我剛剛看到的人是……”
“當然就是你自己。”路燦生踮起腳尖拍了拍原隨雲的肩。這個兄弟之間表達友誼、安慰的動作由年幼的他做來顯得不倫不類,隻是原隨雲卻無暇去笑話他,隻顫聲問道:“你說的我用的是你的眼睛,是什麼意思?”
路燦生尚未開口,原隨雲卻已經全神貫注地做好了傾聽的準備,他心頭鼓噪,無神的眼睛瞥向地麵一處
,等待著路燦生的回答。
路燦生嘻嘻一笑,“原哥哥,你準備殺了我啊?”說罷,他不待原隨雲否認,乾脆地解釋起來,“你喝了我的血,所以你才會這麼聽我的話,而在我願意的前提下,你才能夠與我共享——我眼睛看到的東西、我嗅到的氣味、我口中嘗到的食物。”
他解釋道:“此時此刻,原哥哥與我的關係就像是魚和水。如果我死了,原哥哥立即就會斃命,但若是原哥哥死了,我……”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可是會難過的。”
他言下之意,便是除了難過,原隨雲的死不會給他帶來任何負麵影響。
原隨雲並非不智之人,但這奇詭的經曆太過匪夷所思,他隻好任由對方掌控住話題,順著對方的思維思考下去。
電光石火間,一些散碎的念頭猛然串聯起來。
原隨雲澀聲問道:“你曾說過以自己的血肉供養野獸……”
路燦生眨了眨眼睛,“沒騙你。”他的確是被人所拋棄,但拋棄的原因卻不止是他能夠聽懂動物之言,有諸多神異,他被拋棄,更多的是源於人們的恐懼。
當麵對這個粉雕玉琢、可愛異常的孩子時,人們控製不住地就想要去寵愛他。可這孩子又太脆弱——又有哪個貪玩的孩子不容易受傷,又有哪個孩子不脆弱呢?
但這個孩子的血液卻像火一樣,吸引著無數飛蛾,想要撲向這團火、瓜分這團火、占有這團火。
無數人渴望他的血液,渴求將他吞食進腹中。
人們無法壓抑自己的**,無法正視自己居然會對同為人類的孩子產生食欲。
人們恐懼,隻好替自己找到最合適的理由。
這個天生的妖孽,不應容於人世的怪胎,最終被拋棄在了無人的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