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乾一分為二,露出碧綠色的通道,即便看上去像是鑽進了鄭榕本體的那棵粗壯樹木之中,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晉代五柳先生曾作《桃花源記》,此刻孟良宵三人結伴並進,倒很能體會到那種彆有洞天的滋味。
隨著前進,鋪天蓋地的綠色逐漸染上了其餘的色彩,有恰似漫天煙霞的紅,有宛如海麵柔波的藍,更有如同白晝般刺目的白光,但此處最多的,卻是一道道流轉在空氣中的金黃。
這色澤並不明豔招搖,竟顯得古拙陳樸,落入孟良宵眼中,叫他直覺得說不出的舒心。他仿佛行走在一團濃重的彩色當中,眼見這些色彩涇渭分明,並不融合,卻絲毫不顯雜亂無章,他走在色彩通道之上,一絲雜念也無。
他還要前行,卻被蘇夢枕抓住了手臂。
蘇公子眉頭緊皺,盯著不遠處一道格外濃鬱的金光,提醒道:“那裡似有古怪。”他隻抓了一瞬,便又放開孟良宵的手,因為他心中明白,孟良宵今日裡決計是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水落石出的。
其實無需他說,孟良宵亦心有所感。似他們這般修為精深的武者,往往都會有一種很奇特的直覺。那金光初入孟良宵視線,便叫他覺得其中掩藏著的東西與他必有因果,且那東西於他而言,談不上好壞,隻是此處畢竟是鄭榕接引他們進入,想必即使有危險,那危險程度想必也高得有限。
想到這兒,孟良宵與蘇夢枕對視一眼,“不會有危險,我有六成把握。”
蘇夢枕與他十分默契,當即回道:“有六成把握,救可以去做了。”
孟良宵忽然笑了,他看了看蘇夢枕,又看了看楊無邪,大步走向前去,邁入那一團格外耀眼的金光當中。甫一踏入,孟良宵隻覺得天地變幻、自己仿佛在須臾間來到了另一處神秘居所。
他麵前突兀出現一具碩大的棺木——猶如原先老人莊內的老者們舉辦葬禮時盛放屍身時所用的那樣,以孟良宵極佳的目力,都無法看清這具未曾蓋上蓋子的棺木中所躺之人的麵容。他隻能瞧見有一個人安穩地沉睡在其中,雙手交錯放在胸口,胸膛仍在和緩的起伏著。
……
無爭山莊地處太原以西,路燦生的家卻在更西邊的地方。
原隨雲背著路燦生走在無人的郊野,能夠很清晰地聽到路燦生趴在他耳邊說話的聲音。“原來原哥哥家離我家這麼近,看來我擴張領地選中原哥哥家,也是天意呢。”原隨雲沉默不語,經過近半月的日夜相處,他早已摸清了該如何與這邪門的小孩相處——那就是不要說、不要想。
隻是他不說、不想,卻做不到不聽,路燦生也不會大發慈悲地放任他一直不回應自己。
沒得到預料中的回答,路燦生歎了口氣,“原哥哥在想什麼?”
他這是耐心耗儘,必須要我回答了。原隨雲思緒流轉,仍是一副溫雅公子的做派,“我在想,初次到你家拜訪,是否要給伯母帶些見麵禮。”說著,他卻忍不住幻想起路燦生口中的“貓媽媽”究竟是個什麼形容。原隨雲三歲時便因為一場高熱失了明,關於光明的回憶已經十分淡泊,更沒有見過什麼老虎貓咪的。但他私下想來,能夠培養出路燦生這樣的孩子,想必那位貓媽媽也不是個善類。
路燦生似乎並未察覺到原隨雲在想些什麼,從背後環緊原隨雲的肩頸,嘻嘻一笑,像極了他貼心的幼弟,“原哥哥不要想這麼多啦,你親自來我家,就已經是給我娘親最好的禮物了!”
原隨雲此人從不憚以最壞的想法去考量其他人,路燦生的話落入他耳中,難免令他多想。他忍不住在腦海中勾勒出一隻凶猛無匹的巨大猛獸——因著無法視物,他的想象並未有多逼真,但猛獸呼吸間的腥氣與熱度,還有它那雙鋒利的爪子搭在他肩上時的觸感,卻令原隨雲呼吸一窒。
將手中的金環從他脖頸間移開稍許位置,路燦生眨了眨眼,“原哥哥,你很緊張啊?”他閉上眼,大方地將自己的視力借給了原隨雲,好令原隨雲能夠看清周遭的一切,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路燦生的家。
眼前是漫無邊際的荒草,原隨雲向下望去,隻看到這成片的枯草漫過他自己的小腿,餘下的就隻有一片荒蕪。從他人的視角看到自己並不是一個多麼令人愉快的體驗,尤其是當路燦生讓他回過頭來,原隨雲無奈轉頭,便透過對方的視線看見了自己。
與上一次瞧見相比,原隨雲的臉色憔悴了不少。他的臉頰微微凹陷,眼下泛著青烏,臉色蒼白,十分疲憊,一看便是心神不寧,神思不屬的模樣。原隨雲不能視物,卻在打理自己一事上很是上心,絕不讓旁的他瞧不上的人輕視於他。
可即便如此,很是在意自己儀容的原隨雲卻並沒有過多關注這點,抑或是說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眼前的這一幕攫住了——不過才邁出兩步,原本一望無際的荒草之中突兀地多出了一座墳。這鼓起的墳包前立著一個已看不清字樣的碑,前方更陳列著一個老舊香爐,香爐裡散落著幾抹香灰。
原隨雲望向墳包,果然聽路燦生脆生生道:“原哥哥,我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