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溫熱的身體趴在他的背上,暮色四合,黑夜將至,無風無月,卻令原隨雲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冷意和心悸。他又去看那墳包,便在一陣地動山搖中瞧見,那墳塋向兩側開裂出一個能容納一人通行的巨大裂口,幽深陰暗的入口處正透著點點幽綠色的熒光,似乎在誘惑著誤入此地的遊人進入其中一探究竟。
“我們進去吧,原哥哥看好腳下不要摔倒哦。”路燦生囑咐一句。
原隨雲靜了靜心神,並未施展輕功,而是沿著裂口中的階梯一步步走了下去。等他徹底步入黑暗中時,他們身後的裂口“轟隆”一聲再度合了起來。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鼻端的空氣卻並不滯悶,顯然此地另有彆的風口。在這樣漆黑的環境中,利用路燦生的眼睛,原隨雲仍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一切情景。更甚至因著在這樣的環境中,原隨雲耳邊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也越發明顯了起來。
這是一條極狹窄的小道。尋常成年人走在其中,若是稍顯壯碩些的,恐怕都無法轉身。原公子走在其中倒是剛好,即使他背上仍背著一個孩子,弄不清這通道四周究竟是何材質,他依舊風度翩翩,像是一位出行巡視自己領地的貴公子,顯得悠然自得。
隻是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路燦生卻是沒有興趣探知的。他此時回了家,因著將眼睛借與原隨雲後無法視物,隻得用聲音來提醒他,“原哥哥看見地上的骨堆了嗎?”
原隨雲當然不會忽略窄道儘頭的白骨堆。這些骸骨形態各異,觀其模樣,不像人骨,應是獸骨。原隨雲來到白骨堆前,輕“嗯”一聲,神色微妙道:“看到了。”自原東園為他遍尋名醫仍救治無果後,他還是頭一回說到“看到”這個詞。縱使此刻時間不對、地點不對、與他分享喜悅的人更不對,他卻依舊想笑,更在心底裡隱晦地想,或許路燦生對他真的不錯。
即使他燒毀了他的蝙蝠島、困住了他的自由,任意驅使他,對他說話時總是不客氣,能夠將他氣得半死,可這孩子卻也讓他感受到了光明。
“站上去。”路燦生說。
他冷淡的語氣令原隨雲回過了神,原隨雲想,他每當與自己說話,與其說是商量和撒嬌,倒不如說是安排和告知。因為原隨雲本就無法拒絕他,更承擔不起拒絕他的代價。於是原隨雲隻得從善如流地來到骨堆之畔,信步踩了上去。
這些白骨似乎存在了很久。
原隨雲剛踩上去,原本還似模似樣的白骨已經散成碎屑,四處飄散。與白骨同時化作飛灰的,還有這塊土地。
鬆軟的泥土忽而下陷,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甬道。在這一瞬,原隨雲終於明白了這密閉通道裡空氣中的濕潤和微風究竟從何而來。他剛要提氣,卻覺得渾身無力,隻得順著通道,重重地向下方墜去。
在一陣無力的掙紮中,原隨雲跌落在地上,重重摔進了一灘濕潤肮臟的泥裡。
他茫然地睜開眼,卻隻瞧見了一片深沉的昏暗。
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疑問,路燦生蹲在他身邊,眼睜睜看著原隨雲在沼澤裡艱難地掙脫著,才笑著解釋道:“我娘親不喜歡外人,所以得麻煩原哥哥你在泥裡打個滾兒,沾染一下我娘親的氣味啦。”
原隨雲此時前所未有的狼狽。
他終於笑了起來。因為心思細密,歹毒如蛇蠍的原公子發現自己真的很天真。
原隨雲心底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原來他從來沒想過要放過我——他要折磨我、摧殘我,從心底裡征服我,讓我真真正正地絕望。
令他滿身臟汙、狼狽不堪的罪魁禍首也笑了起來。路燦生伸出手想去將原隨雲拉起來,卻似乎因為他身上的汙穢而無從下手,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收回了手。
隻是路燦生無法用行動幫助他,卻不會吝嗇於口頭上的鼓勵。
回到了家中的路燦生徹底不見了在外界時的那股子溫順可愛,他揮了揮手,便有數不儘的螢火蟲飛來,替他點亮了洞中的黑暗。可這光芒並未灑在原隨雲臉上,隻因路燦生蹲坐在他麵前,擋住了照向跌在地上的原公子臉上的每一抹光。
“原哥哥這回可是錯了,”原隨雲聽到他說:“何須我這麼做呢?你本來就是最低劣、最肮臟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