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兩個小孟(1 / 2)

腥臭中混雜著一種衰腐的氣息。

無論是枯敗草木堆積,還是血肉屍骨深埋,時日久了,都會醞出一股子氣。

瘴氣。

尋常身體健康之人身處於瘴氣之中,初時隻覺得憋悶,時間久了,就會於身體受損,於精神有害,是以長時間存在瘴氣的地方,便足以稱之為險地。

這處地下洞窟就是一處險地——數不儘的枯枝朽木,望不完的森森白骨,呼吸間總覺鼻腔發燙,胸口滯澀——但對於在此地生活了數年的路燦生而言,這糟糕的環境卻也並非不能克服的。

更何況一個人的房子或許有很多,但家往往卻隻有一個。這個“家”可以極儘奢華,也可以破敗貧窮,“家”與房子最大的區彆,便在於“家”中有著親人。路燦生當然也有親人,即使他滿口謊話,說起話來三分真七分假,但他的確有一位偉大的母親。

一頭威風凜凜,卻日漸老邁的山君。

這隻斑斕猛虎已經很衰老了——若是生活在食物富足的環境中,它應當還能活上不少年歲,可它卻並非籠中寵獸,而是掙紮在山野中求生的真正的猛獸。它的腳墊在往常裡可以幫助它掩蓋住聲息,方便它捕獵。可此刻它兩隻前爪踩在樹葉上,卻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它的眼睛仍舊明亮,在光芒中更是映射出一陣豔麗的色彩。它不負吊睛白額大蟲的名號,一雙虎目一瞬不瞬地望著路燦生,透出人性化的光輝。它的眼睛似乎會說話,至少路燦生已經從他的養母眼中讀懂了它的一切情緒,有闊彆重逢的驚喜,乍見幼崽的寵愛,更有無法忽視的貪婪。

路燦生快步走向它,先是抱住老虎碩大的頭顱親了親,後又將自己的手腕遞到老虎嘴邊,示意對方但喝無妨。掙紮的神采罕見地出現在一隻野獸的眸中,它忍了忍,最終還是無法抵擋本能的渴望,立起犬齒輕輕紮入路燦生手腕裡,大口吮吸了幾下。

原隨雲仍舊癱倒在一旁。他已明白,他再一次中計了。他如今內力被封,渾身無力,無論如何掙紮也都隻是徒勞而已。血液被吸食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他耳朵裡,讓原隨雲忍不住想起了蝙蝠島上那群以吸血為生的蝙蝠。

果然,路燦生嗤笑了一聲。他推開母虎的毛茸茸的大腦袋,待母虎退開,他手腕上那個猙獰的傷口便立時消失不見了。“所以我才說原哥哥才該是我娘親的孩子,我也一直覺得,我娘親比起貓兒,倒更像是蝙蝠。”

原隨雲這才後知後覺,原來那血液流通的聲音,竟然是、果然是路燦生的血液。

隻身闖入虎穴,再無僥幸可能。思及此,原隨雲冷笑起來,不再掩蓋自己的惡意,“若我是你娘親的親子,我定會讓它現在就咬死你。”路燦生聽了卻並不生氣,反倒興致勃勃地回望向原隨雲,他一手擱在猛虎的腮邊,笑嘻嘻道:“隻可惜世界上沒有這麼多如果,就好像原哥哥你注定要聽我的。”

他聲線稚嫩,音調活潑,話一出口,原隨雲還狼狽地癱在泥沼中,待他說完一句話,原隨雲便已失去了對於自己身體的掌控,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偏偏路燦生不但驅使他的身體,更要折磨他的心,“原哥哥現在可真稱得上是行屍走肉啊。”

……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

他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陌生到你從未見過他、聽過他,他神秘莫測,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看不透他。但他又時常令人感到熟悉,因為他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人們往往通過鏡子、水麵,就能夠輕易發現他。

孟良宵此刻便見到了這個人。

他並未照鏡子,此地也沒有水麵,但他卻真切地看到了他自己。

一個“孟良宵”躺在棺材裡,穿著與孟小侯爺如出一轍的緋紅衣衫,皮膚白皙,嘴唇紅潤,雙手乖巧地交錯搭在胸口,看起來睡得正香。

此地的三人中,一人是名震江湖,當之無愧的武林霸主蘇夢枕,一人是蘇公子最為倚重,智計無雙的金風細雨樓軍師楊無邪,一人則是驕矜自傲,從不將尋常人放在眼中的老人莊少莊主孟良宵。他們均不是會輕易動容、感到震驚的人,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令他們無法不大吃一驚。

孟良宵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隻有一步。

此地並不狹窄,但他已經退無可退。因為蘇夢枕和楊無邪正站在他身後,二者更默契地各伸出一隻手,抵在了孟良宵的後心處。縱使不是武者,普通人也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弱點交托給旁人,但孟良宵卻並未不快,蓋因他已經從二人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關心。

孟良宵年歲更小時,經常纏著鄭三太爺給他講故事。

鄭三太爺曾給他講過一個妖怪貪戀人間,幻化作凡人模樣,侵占了凡人的家庭,享受著凡人的人生的故事。當時的孟良宵便笑道:“一家人若是連自己的親人換了芯子都不知道,又如何談得上是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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