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他看著這棺中的另一個他自己,竟在荒謬荒唐中,多出了一絲惶急。
倘若幻化成凡人的妖怪有了凡人的記憶,那他鳩占鵲巢的舉動是否又會被人發現呢?
他罕見地動搖起來。
莫非他竟也在什麼時候,被妖怪占據了身份?
抑或是說,是他占據了彆人的身份呢?
不怪孟良宵多想。老人莊上下,無論是鄭三太爺,還是旁的老者侍女,都對他愛重有加。孟良宵一貫自負,卻並不愚蠢,時常也會想要深究原因,想要知道為什麼他們都如此厚愛於他?
尤其是外祖父……想起他時常望著自己,露出追憶的神情,孟良宵臉色沉了下來。
總不會是拿他當什麼替身吧?
很是驕傲的孟小侯爺深吸了一口氣。
“世人總有相似,即使陌生人,也時不時會有相似的麵孔,至於親人之間,就更常見了,”楊無邪暗暗看了一眼蘇夢枕,補充道:“雷姑娘與小白姑娘,便生得十分相似。”說是相似也算含蓄了,楊無邪自然見到了這對母女的資料,也知曉了這對母女幾乎生得一模一樣。
蘇公子則更乾脆了許多,他在孟良宵肩上拍了拍,“無需多想,你就是你。”
孟良宵點了點頭,這碧綠空間在頃刻間便突兀地消散了。這一切來得突然,去得更快,像障眼法,又似是一場幻夢。可他們還不至於分不清夢與現實,尤其是光點散去,孟良宵赫然發現,原來他仍站在原地,仍與鄭榕相距幾步之遙。
鄭榕蒼老的麵容浮現在粗壯的樹乾上,見孟良宵神情淡淡,苦笑一聲,“少莊主不要多心,是我老了記性差,忘了告訴您究竟。”他說著,一雙昏黃渾濁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他先後看了看楊無邪與蘇夢枕,麵帶審視意味,仿佛在考量小主人結交到的友人。繼而說道:“我想告訴少莊主,您自身的一個秘密。”
他沉吟不語,孟良宵卻斬釘截鐵,“有話但說無妨,我的事不需要瞞著我大哥和軍師。”他言語間儘顯親昵信任,落入鄭榕眼中更令其百感交集,忍不住道:“您交到了朋友,真是件值得祝賀的好事。”
鄭榕說完,樹乾上方才分開的裂口中竟走出了一個人——這人雙眸緊閉,步子僵硬,赫然便是方才躺在棺材裡的另一個“孟良宵”。
這個人徑直走向孟良宵,若非他皮膚瑩潤光潔,呼吸平緩,竟真像是一具屍體。待他走出榕樹樹乾,孟良宵才看到,原來另一個他的後背上竟生有一團盤結錯落的樹根。這個人每接近孟良宵一分,孟良宵便感到自身體內的氣息越渾厚一分,直到他來到了孟小侯爺身前。
出於某種奇異的直覺,孟良宵不躲不避,一直到兩人額頭相碰、麵對麵地緊緊貼在一起。
這人後背的樹根立時活了過來,從他身上竄回榕樹樹乾之下,消失在了土裡。
與此同時,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也整個兒沒入了孟良宵體內。
沒有任何異常的感覺,這人仿佛與他本就是一體。感受著體內暴漲的內力,孟良宵握了握拳頭。他當然沒有錯過,蘇夢枕與楊無邪看他的眼神。
“怎麼了?”話一出口,孟良宵自己便意識到了不對。他連忙低下頭看自己的衣裳,果然,無論衣袖還是褲腿都短了一截,就連他的手掌,似乎也變大了一些。
孟良宵生得臉嫩,剛過十六歲生辰不久,模樣卻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但當另一個奇怪的孟小侯爺與他合二為一後,他一直遲滯的生長仿佛也變化了起來。
“中神長大了,看起來更俊了!”楊無邪很是捧場地誇讚起來——孟良宵容貌並未大變,但少年人豈非正是處於人生中最多變的時期?長高了不少的孟良宵此時已經能夠平視蘇夢枕,即使比起楊無邪還要矮上不少,也依舊令他滿意。
他現今看上去倒真是個十六歲的俊俏少年郎了。孟良宵頗為新奇地活動了一下身體,便看向鄭榕。他可不會忘記,鄭榕可是要告訴他一個有關他自身的秘密的。
鄭榕露出追思似的神情,像是在回望孟良宵,又像是在翻閱他自己的回憶。他聲音喑啞,算不得好聽,講故事的本領也不算高,可他講得卻是最玄妙神奇的故事,因此無論是蘇公子還是楊軍師,或是孟小侯爺,都屏息靜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