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露台上,景西辭斜靠著欄杆,雙手抱胸,目光從奚楉的臉上一掠而過,落在了那輛越級車上,帶著幾分寒意。
奚楉一想起從前兩兄弟一碰麵就劍拔弩張的情形,心裡有一點慌。
要論景西辭和景若榆的恩怨,那得從遙遠的從前說起。
據說,小時候景西辭還是很喜歡這個哥哥的,以前景奶奶一提起從前就有些唏噓。兩兄弟相差五歲,景西辭上幼兒園的時候,景若榆也才剛上小學沒多久,景西辭天天在景若榆的房間門口等著哥哥一起手拉手去幼兒園,和同齡人吵架了還會把景若榆搬出來炫耀,“我有哥哥,你們都沒有!”
然而,等到景西辭懂事了,景若榆又一直喊韓璿“阿姨”,他漸漸明白兩個人並不是親兄弟,關係也隨之漸漸疏遠。
兩兄弟交惡的導火線,是韓璿三十八歲的生日宴。因為是小生日,景仲安沒有大擺宴席,隻是請了兩邊的親朋好友,在某個五星級酒店擺了五六桌,當時奚楉剛剛住進景家沒多久,一直跟在景奶奶身邊,聽到景家幾個人商量著要讓景若榆改口叫韓璿“媽”作為生日禮物,這事也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去,連韓璿都知道了,韓璿當時挺高興的,還特意去挑選了好幾樣景若榆喜歡的禮物,準備當場送給他。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生日宴當天,景若榆去敬酒的時候,依然叫了“阿姨”。
因為這件事情幾乎已經傳得板上釘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韓璿非常難堪,臉色都白了,景西辭當時才十二歲,當場就發了飆,把餐桌掀翻了,撲上去和景若榆打了一架,驕橫跋扈的“小霸王”之名由此而來。
後來景西辭在景仲安的高壓下不得不和景若榆握手言和,但裂痕無法彌補,等他成年後羽翼豐滿,景仲安的話也不聽了,我行我素,高興了視景若榆為空氣,不高興了就冷嘲熱諷。
景家的長輩都喜歡景西辭,景奶奶尤甚,對景西辭可以說是無條件的寵溺,為此,奚楉小時候也和景西辭親,一直跟在景西辭的屁股後頭一口一個“西辭哥哥”,後來景奶奶過世後,她搬到了景仲安這裡,和景若榆相處得多了起來,才發現景若榆和那些長輩們口中說的“冷漠、孤僻、養不熟”的樣子一點兒也不符合。
和景西辭的桀驁不馴完全不同,景若榆斯文溫潤,對父親和繼母尊敬有加,對奚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也十分關愛。
如果拋開那個稱謂,景若榆甚至看起來更像韓璿親生的。
奚楉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執著於“阿姨”和“媽”這兩個稱謂,固執地不肯對韓璿改口。
這兩年,景西辭忙著自己創業,景若榆埋頭自己的教學和考古,兩人在家裡碰見的機會不多,今天這是撞在一起了。
奚楉心裡暗暗叫苦,往後一退,退到了樓下越野車視線範圍之外,小心翼翼地問:“你又和他吵架了?”
景西辭調轉視線,似笑非笑地看向奚楉:“他配和我吵架嗎?”
完蛋了,今天這頓飯看起來是吃不太平了。
奚楉膽戰心驚,想了半天,硬著頭皮小聲勸道:“他這兩個月也就回來這麼一趟,你彆讓景叔叔難做好不好?大家開開心心地吃一頓飯,彆生氣。”
“你倒是挺心疼他的,”景西辭壓了壓火,淡淡地問,“那要是有一天我們倆成了仇人,隻能幫一個的話,你幫誰?”
“怎麼會呢?”奚楉柔聲道,“你們倆又沒有利益衝突,景叔叔明擺著就是選了你做繼承人,韓阿姨那裡的也都是你的,你有媽媽、有事業、有未來,他什麼都沒有,就隻是個閒散的大學老師,每天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何必再和他過不去呢?”
景西辭的眼神淩厲地從她臉上剜過,語聲冰冷:“所以,你也覺得我隻是投胎投得好,對嗎?”
奚楉瞪大了眼睛:“我哪有這個意思?你當然不光光是……”
“砰”的一聲,景西辭回了她一記重重的摔門聲。
奚楉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來哪句話觸碰到了景西辭的忌諱,讓他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進而發了這麼大的火。
景西辭投胎的確投得好,但誰也沒否認他本身的優秀,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他怎麼就這麼愛鑽牛角尖呢?話也不聽完整就生氣跑了。
正遲疑著要不要過去哄哄呢,趙姨敲門叫她:“小楉,先生太太他們都回來了,下來吃飯吧。”
餐廳裡,景仲安和景若榆已經入座了,父子倆不知道說著什麼,麵帶微笑,神情放鬆,奚楉進去打了聲招呼,乖巧地坐了下來。
景仲安已經五十多了,但看起來依然年輕,眉宇間的些許皺紋非但沒有讓他顯老,反倒增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衣著打扮,都透著一股儒雅的溫雕,風度翩翩。
奚楉刷手機的時候會被推送各種新聞,混雜在各種娛樂財經消息中,偶爾就會跳出關於景仲安的八卦,暗示他金屋藏嬌或者和下屬、網紅、明星曖昧不清,底下的評論也很毀三觀,什麼“這麼帥的大叔我也可以”、“這麼有錢,當小三也賺到了”之類的,讓人無語。
雖然這種事情在富豪圈裡比比皆是,但奚楉堅信,景仲安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她的信心一則是來源於景仲安的人品,二則當然是因為韓璿的優秀。
韓璿現在雖然已經四十多了,但依然身材窈窕、膚白貌美,宛如三十上下的美女,和奚楉站在一起,兩人不像是兩輩人,倒像是同輩的姐妹。
她的五官明豔,景西辭就遺傳了她的大部分特征,令人過目難忘。不是奚楉對她有濾鏡,現在網上的那些美女,都沒有韓璿有氣質,就算有一兩個不相伯仲的,也比不上韓璿因為事業、財富而帶來的自信和從容。
景仲安有這麼一顆明珠在,又怎麼會去喜歡彆的魚目呢?
沒一會兒,韓璿和景舒沅一起進來了,奚楉趕緊站了起來,叫了一聲“韓阿姨”。
韓璿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誇了她一句:“小楉,還是你厲害,一下子就把我們家的小霸王請回來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頭疼到什麼時候呢,這兩天他爺爺、他外公都打了電話過來,非得說你景叔叔和我又欺負他了。”
奚楉沒想到剛才氣景舒沅的話這麼快就被傳到韓璿耳朵裡了。
她心念一轉,頓時明白景舒沅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這次父子倆鬨矛盾,想必韓璿也居中調停了,景西辭不聽韓璿卻聽他的,作為景西辭理當最親近的媽媽,再豁達心裡也要不舒坦一下。
景舒沅挑撥離間可真有一手。
她趕緊解釋:“沒有,是西辭哥本來就想回來了,我叫他他就順水推舟了。”
景仲安哼了一聲,不悅地道:“也就是你們慣的,不回就不回,難道天能塌了?看著,再這樣下去就無法無天了。”
韓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要麼你再揍他一頓,好好管教一下他?我就不明白了,兒子想先自己創業做出一番事業,有什麼不妥當的嗎?你至於給他扣上這麼大帽子嗎?”
景仲安語塞,好半天才道:“好高騖遠,不如腳踏實地來得穩妥。”
“哥,你也真是,難道都像若榆那樣才叫腳踏實地啊?”景舒沅半開玩笑地道,“西辭鑽研的是高科技,那可是踩著黃泥巴考古可比不了的。哎呦,若榆,拿你打個比方,你不會不高興吧?”
景若榆神情自若:“當然不會。”
“那就好,”景舒沅往門口張望了兩眼,“西辭怎麼還不下來?趙姨,你再去請一下。”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景西辭進了餐廳。
“抱歉,有事耽誤了一下,”他拉開椅子,在韓璿身旁坐了下來,“媽,怎麼一個月沒見,你又變年輕漂亮了,走出去說你是我姐都有人信。”
韓璿的臉色稍緩,嗔了他一眼:“就你嘴甜。”
人都齊了,趙姨趕緊把菜一道道地端了上來,大家默契地避開了父子倆上次吵架的起因,聊起了自己身旁的趣事,奚楉擔心的場景沒有出現,景西辭很配合,有問必答,還時不時地替韓璿夾菜,一副孝順體貼的模樣。
奚楉放下心來,原本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
景舒沅和景仲安商量景老爺子七十九大壽的事情,奚楉聽了一會兒,景若榆把趙姨剛端上來的小鮑魚往她麵前推了推:“先嘗這個,冷了就不好吃了。”
“嗯,謝謝若榆哥。”奚楉接了過來。
“猜猜我這次去哪裡了?”景若榆壓低聲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