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蔣蘭舟沒太想到,封岩不僅邀請她吃晚飯,還說要給她道歉。
他讀書的時候跟人打架,十個人圍著他,都不帶低頭的。
就是他前女友麵前,也沒見他說過軟話。
跟女人服軟,開天辟地頭一遭。
蔣蘭舟的好心情來得很快。
封岩強製送她回家的事兒,也就懶得再計較。
但,不能讓他這麼快就知道她不生氣了。
蔣蘭舟回了條信息過去:我現在沒時間。
封岩當即打通電話,蔣蘭舟用耳機接聽的。
他望著玻璃窗內獨坐的蔣蘭舟,問道:“要多久才有時間?”
蔣蘭舟煞有介事地說:“正在和同事聊工作,大概半小時之後才有空。”
實際上她已經開始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掃碼買完單,準備離開。
封岩看著咖啡廳裡的蔣蘭舟,不禁挑起眉毛。
玻璃窗內,她整個人雀躍得像一隻開屏的小孔雀。
有個年輕人常說的詞語,好像叫傲嬌?
傲嬌的小孔雀。
封岩語調裡似乎含有笑聲:“要半小時啊……”
蔣蘭舟腳步頓住,聲音忽然低了:“嗯,您要是等不了,就……先去吃吧。”
封岩順著她的話問:“你現在在哪裡?我過來等你忙完。”
蔣蘭舟報了咖啡廳的地址。
封岩摸出口袋裡的打火機把玩,眯眼彎著嘴角:“我正好在這附近,幾分鐘就能到,一會兒就過來。”
蔣蘭舟:“啊?”
電話已經掛了。
封岩淡笑吩咐司機:“去前麵調個頭再過來。”
懶得戳穿小孩兒的把戲。
司機點一下頭,“好的,封總。”
調頭也就幾分鐘的事兒。
五分鐘之後,封岩的車重新停在咖啡廳門口。
蔣蘭舟抱著一摞書,落落大方地站在路邊,表情裡挑不出破綻。
蔣蘭舟拉開車門上車,微微點頭:“封叔叔。”
封岩慵懶地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問:“你同事呢?”
蔣蘭舟撒謊撒得心安理得,麵不改色:“剛打車走了——今晚去哪裡吃?”
話題轉移得夠快,封岩也沒有繼續揪著她的小辮子,隻是淡聲說:“隨便。”
蔣蘭舟還來不及想好去哪裡吃晚餐,封岩的手機就響了。
是蔣文忠的電話。
“哥?”
“今晚記得過來吃飯。”
“……好。”
通話結束,車內分外寧靜。
蔣蘭舟身體僵直,表情凝固住,輕顫的指尖還停留在某私房菜的地址上。
不像上次一樣,喊叫著要下車,蔣蘭舟隻是神色冰冷地問:“您是故意的吧?”
封岩沒料到蔣蘭舟問得這麼直接。
蔣蘭舟扭頭看著封岩,眼圈通紅,“第一次用強,第二次用騙。就為了讓我回家吃飯?”
封岩抬眼凝視她的雙眼,喉結滾動一個來回,沒辦法對她說謊。
蔣蘭舟眼眶的淚水順著臉頰,落成一串,她無聲伸手抹掉眼淚,看向窗外,語氣極度平靜:“怪我自己,一次,又一次,信任您。”
封岩打著手裡的打火機,藍色的旺盛火焰,好像灼燒著他的嗓子眼,讓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明明對付多麼凶惡的人都能遊刃有餘的手段,在蔣蘭舟麵前,有點失效了。
蔣蘭舟像放棄掙紮的獵物,靜靜地坐在車裡,一言不發。
靜待著死亡的審判。
封岩拿出一張紙巾,塞到蔣蘭舟手心裡,姿態放得很低:“昨天你爸問我,我恨不恨我父親。”
蔣蘭舟眉頭微動。
封岩收回手,慢條斯理地粘好衛生紙的包裝袋。
蔣蘭舟握住了掌心裡的紙,冷冰的眉眼柔和兩分:“那你恨嗎?”
封岩看向另一側窗外,景物迅速移動著,每一幅畫麵都跟上一秒不同。
“我說不恨。”
蔣蘭舟盯著他,又問一遍:“真的?”
封岩嘴角微動,沉默了幾秒,才告訴她:“不知道。”
蔣蘭舟眉頭蹙著。
封岩回憶起什麼,眉眼淡漠如遠山霧氣,好像在說和他不相關的事:“我現在隻記得他給我批改作業的時候,認認真真寫下‘甲’的畫麵,彆的事,記不大清了。”
蔣蘭舟攥緊手裡的衛生紙。
他記不清,她可記得清。
哪兒有男孩子十八歲了還挨打,頭層牛皮質的皮帶,抽在他背上,腫得有半指甲蓋高。
他不肯讓女朋友看見傷痕,躲到她家養傷,消腫止痛的藥水,都是藏在狹小的儲物間裡,她用棉球小心翼翼給他抹上的。
回憶罩著腦海,蔣蘭舟心口湧出溫暖的一股泉水,沁入五臟六腑,滋潤她的脾肺。
“應該不恨了。”
封岩淡淡地補了這麼一句。
蔣蘭舟輕“嗯”一聲。
封岩又很認真地問她:“你恨你爸再婚再育?”
蔣蘭舟咬著唇。
封岩父親很嚴苛,但也很細致,他會給封岩批改作業,會在意他的身高體重。
不像蔣文忠,蔣蘭舟年幼的時候他忙於工作,無法顧家。蔣蘭舟長大了,母親病逝,蔣文忠卻娶了姚瑤,又有了蔣西月,他開始照顧妻子的感受,他開始查看女兒的作業,也會聽女兒分享喜歡的動畫和公主裙。
但,這些都和蔣蘭舟以及她的母親無關。
父女之間的錯過與遺憾,是一件沒有辦法被責怪的事,隻能像砂礫一樣包裹在心臟裡,靠時間與成長,一點點把痛苦磨礪成柔和不傷人的珍珠。
僅僅隻說這件事的話,蔣蘭舟還算不上恨蔣文忠。
蔣蘭舟嘴唇緩緩張開,掌心的紙被她揉成團,聲音很軟:“我不恨他再婚再育。”
封岩不問她真假,隻說:“那就親自告訴你爸。”
蔣蘭舟靠在車窗上,思緒亂飛。
她是不恨,可她真的還沒強大到,讓心裡的石頭,現在就變成珍珠。
“蘭舟。”
蔣蘭舟抬眼看封岩。
夕陽斜照,她皮膚白皙細膩,光潔的額頭上貼著細碎的軟發,烏黑的發尾落在肩上,和高中穿校服的模樣重疊了,乖巧溫順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