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岩視線落在她的發頂,忽然回憶起一段頭發的柔軟觸感,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掌心。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解決問題,至少,不該是這種兩敗俱傷的局麵。尤其是對待自己的父親。”
蔣蘭舟唇角微抿,眼眸溢光。
人這一生,最難割舍的就是父母。
她用尖銳的利器刺向蔣文忠的時候,同時也狠狠地紮入她的身體,在看不見的地方,鮮血淋漓。
車子就快到蔣家,遠遠看去,已經能看到大院的標誌性建築物。
蔣蘭舟打開車窗,透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看著“家”的方向。
說實話,她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發脾氣,也不知道現在該如何開口向蔣文忠解釋。
車子駛入大院。
封岩動作利落,大長腿一步邁下車。
蔣蘭舟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大鐵門是開的。
兩人在鋪滿小石頭的人行道上比肩而行。
夏季很熱,尤其剛從車裡出來,像泡在熱浪裡。
封岩動作優雅隨意地解開一顆紐扣。
進門前一刻,蔣蘭舟耳畔朦朧聽到一句“彆擔心”,低沉如琴,在她腦海裡悠遠綿長,不斷回響。
蔣文忠給封岩打電話的時候,吳阿姨已經開始準備晚餐。
蔣蘭舟和封岩一起到家,晚餐正好剛剛上桌,飯菜都是熱騰騰的。
蔣文忠放下手裡的日報,從沙發上起來,眉目慈和地看著蔣蘭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回來了?趕緊吃飯。”
蔣蘭舟點點頭,換掉鞋子。
自從蔣蘭舟母親去世,蔣家餐桌的氛圍,一直是安安靜靜的。
封岩說話的語調也是輕輕緩緩,不緊不慢,“哥,我們公司準備引進一批新的監控設備,增加了人臉識彆的功能,調低閾值,可以先在海市文心商場裡試水使用。上次跟你提過的虹膜識彆技術保險箱,我預定了十個,等到貨了,我讓人送一半到文心集團總公司去。”
蔣文忠是文心集團的董事長,旗下主營大型商場和大型超市,海市商圈最熱鬨的商場就是文心。
去年文心商場發生過一起兒童拐賣案件,幸好封岩的安保人員職業素質高,安保措施到位,在雜物間找到了已經改頭換麵的被拐兒童。
蔣文忠早就有意換一套更安全值的監控設備,降低安全事故的發生。封岩的提議,他當即答應。
封岩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碗裡,“珍品的安保係統這個周末也要全部完成更換。”
一直開不了口的蔣蘭舟,神色自如地接過話,“兩天換得完嗎?”
珍品占用兩層辦公樓,樓上是辦公部門,以及技術部門的一間辦公室,樓下一整層都是技術部。
技術部門和辦公部門的安保措施不同,技術部門內部對安保要求更高,不僅僅是換監控那麼簡單。
“換得完,不過技術部門的物品錄入和調試兩天之內完不成,大概需要半個月左右。”
“這麼久啊。”
蔣文忠也順利加入談話:“蘭舟是不是又要加班?”
蔣蘭舟搖頭,“我隻是行政助理,這不是我的工作內容。”
“哦,這樣啊。”
蔣文忠也做過基層,他知道普通小員工的難處和委屈。
他的女兒,實在沒必要接受這些。
蔣文忠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他想起上次餐桌上的談話結果,壓住了作為父親的意見,沒有再說什麼。
一頓飯吃得分外平順。
飯後,蔣文忠讓封岩陪他下象棋。
蔣蘭舟沒有立刻回房間,也跟去書房,沏茶給他們送去。
她輕手輕腳放下茶水,坐在一旁,說:“我看你們下一盤。”
剛開局,明明很好走的棋,蔣文忠卻猶豫不決。
封岩挽起袖口收子,長臂一展,身體微微前傾,明明是需要略彎腰的動作,卻透出了蒼鬆翠柏的清貴氣質。
金絲楠木的棋子被他捏在乾淨修長的指間,遲遲不落。
陪演得十分認真。
蔣蘭舟看出破綻卻不說穿。
平常十五分鐘就能分出勝負的棋局,這回下了半小時。
蔣蘭舟忍不住打了個哈切。
蔣文忠輸了,卻笑道:“不服老不行,腦子沒你們年輕人轉得快。下次再戰——蘭舟,你早點去休息吧。”
蔣蘭舟點頭起身,她看著蔣文忠黑白夾雜的頭發,目光都軟化了:“爸,我在公司挺好的。”
蔣文忠點了點頭,“那就好。”
“晚安,您早點休息。”
蔣文忠欣慰地笑著點頭。
書房的門輕輕關上。
蔣文忠親自收棋子,並訴說這副棋子的來曆:“這副象棋,是我跟慧心結婚的時候,慧心的爺爺送我的新婚禮物,每一顆棋子都是他老人家自己打磨的,這油漆,還是當年從國外托人運回國的,防水防潮不發黴。”
蔣蘭舟的母親,叫周慧心。
文心集團就是從蔣文忠和周慧心夫妻二人的名字裡取來的。
封岩笑著道:“難怪除了我,從來不見你用這副棋和院兒裡的人下棋。”
蔣文忠哂笑,“咱們院裡,隻有你是正兒八經跟我一起鑽研象棋的,其他的人都隻是一時興起,我怎麼敢把棋子給他們糟蹋。”
“再說了,你又不是外人。”
封岩不禁一笑。
他母親那邊人丁單薄,他父親在世的時候為了避免公.權私用的事情發生,有意和親戚們斷絕往來,以至於到了現在,真正能和他算得上親人的,也就隻有蔣文忠父女倆。
蔣文忠收好象棋,打算送封岩下樓。
他筆挺地站起來,麵帶笑容,重重地拍了拍封岩的肩膀。
倆人認識三十餘年,默契十足,一切感激儘在不言中。
封岩淡笑著回拍蔣文忠的肩膀,“蘭舟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蔣文忠笑著直點頭,送封岩往外去,邊走邊說:“姚瑤也不想讓西月以後參與集團的管理,我都打算好了做信托。倆姑娘這輩子能過好就行了。蘭舟如果真喜歡這一行,也不是不可以,你幫忙盯著點,等她能獨當一麵了,讓她自己開個‘奇品’好好經營。”
他連公司名字都替蔣蘭舟想好了。
走到門口,蔣文忠停下腳步,語重心長地望著封岩說:“阿岩,我就你這麼一個弟弟。阿瓊都出國四年了,肯定不會再回來,你今年過年要努力帶個女朋友回家吃年飯啊。”
封岩平視蔣文忠含著關切的溫熱目光,點頭應了一聲才離開。
車上,封岩沒忍住抽了根煙。
蔣文忠也有堂弟和表弟,都在文心集團白領工資,蔣家隻當是多養幾個廢物。
隻有對他,蔣文忠是不遺餘力,真心實意地照顧。
封岩的手機來了條短信。
[蔣蘭舟]:封叔叔,您還忘了兩樣東西。
他答應了,賠禮道歉請吃飯。
[封岩]:周末要去一趟外地,下周工作日晚上。
[蔣蘭舟]:好的,晚安。
封岩沒再回複。
香煙眨眼間就隻剩下煙蒂,他眯著眼,朝窗外吐出最後一口煙霧。
這世上,有些事,碰都不該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