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陸鎮行曾經很憤恨於他這股子頑固,死不悔改,他也一直覺得,就算不因為過往恩怨,也是在為陸承殺好,魔教妖女接近他,一定是另有所圖,一定是包藏禍心,一定是為了害他,不論怎麼想都該是這樣,所以他從沒覺得做錯過。
他沒有考慮過一丁點,那魔教妖女是真心的可能,也覺得魔教沒有一個好人。
但現在陸鎮行忽然不敢那麼肯定了。
那個小姑娘被陸承殺牽著手,臉頰紅撲撲的,剛才還在他麵前趾高氣揚,現在卻顯出了一分害羞,不停用手指掩飾似的捋著耳邊碎發,嘴角微微翹著,卻又不敢高興得太過明顯。
就像剛剛情竇初開那樣。
陸懷仙在決定退親之前也是有過那麼一段時間的,她總是顯得很雀躍,發著呆都能笑出來,陸鎮行問她怎麼了,她也隻搖頭笑著說沒什麼,但那股開心的勁頭可以清晰分辨,陸鎮行以為是白衡玨在討她歡心,心下還頗為安慰了一會,現在想起,他當初要是能再多問問,再多了解一些,再多上點心……
哪怕不那麼絕情地與她斷絕來往,也許結局都會不一樣。
陸鎮行握著無前劍的手微微一緊,他正要開口,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大叫道:“陸竹生那魔頭往白崖峰上逃去了!”
隻見那一抹大紅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掠向白崖峰上,隨後一抹青白的身影緊隨其後。
約莫是他與徐不驚一時間難分勝負,他索性不再耽誤時間,直殺上去了。
在下麵的好歹弟子人數有限,真被他殺上去,那上麵還有老弱婦孺,和一些根本不會武功負責膳食起居的普通人,若容他大肆殺戮更是不堪設想。
另有幾道身影也一並跟了上去。
花焰和陸承殺對視了一眼。
現在其實很不合時宜,但陸鎮行難得因為陸懷仙的事情心態鬆動,她實在有些等不及了,便拽著陸承殺過來,可現在……她有些遺憾地道:“我們也上去吧!等解決了再……”
她還沒說完,倒是陸鎮行先說了話。
陸鎮行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你想娶就娶罷,我還再攔得了不成。”
說完,他似乎也慢慢回神,神色複雜地望著白崖峰上。
***
白崖峰上的情形,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陰相思先一步過來,她之前尋白聿江來過幾次,對這地方已有些熟悉,輕功又了得,知道怎麼繞開追捕,更何況早在布置問劍大會會場時,江樓月、或者說陸竹生就替她藏了許多沉睡的蠱蟲。
這天下論及毒蠱,沒有人是陰相思的對手。
她手中握著一支巫笛,通體碧綠,修長冰冷,猶如毒蛇一般,陰相思徐徐放在唇邊吹起來,笛子看似吹不出聲音,但實際卻能發出一中隻有蠱蟲能聽見的聲響。
它們被喚醒,會就近尋找宿主,侵入到附近人的身上,然後使之沉睡。
陰相思可以選擇把人喚醒,或者直接殺掉,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她有足夠多的男侍可以替她做這些,而她隻需要挑選獵物。
因而循著陸竹生而來的追兵,一進白崖峰那氣派高闊,用大理石修得宛若天宮一般的大門裡,就看見倒了一地的屍首,沒什麼打鬥掙紮痕跡,隻是簡單的割喉而亡。
然而越是簡單,越是令人防備警惕。
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花焰倒是能一眼看出來,她拉住陸承殺,道:“小心,彆離我太遠。”
她有點後悔,應該把小黑帶出來給陸承殺防身。
不料陸承殺道:“嗯,不遠。”
花焰臉微微一紅,陸鎮行應下之後,他如今是真的跟得更緊了。
她隨手撒著驅蟲的粉末,已經能聽到不遠處宮室裡的打鬥聲。
兩人更是快步趕去。
白崖峰本就常年飄雪,他們又極為喜白,因而門派的殿堂裡到處是雪白的磚牆與瓷白的高柱,連窗棱上飄著的簾子都是素雪皚皚的色澤,在寒風中搖曳,隻可惜,此時上麵已經飛濺上了許多血痕。
遍地都是慘景。
與門口那些不同,這些屍首上的劍傷大開大合,甚至有些是被淩冽至極的劍氣斬殺的。
花焰本以為徐不驚至少能攔住陸竹生一時,沒想到他瘋得這麼厲害。
到了宮室外麵,更是聞到撲麵而來的血腥味,隱約可見屍首從入口一路蔓延過去,仿佛修羅戰場一般,花焰倒還神色尋常,陸承殺一把攔住了她,道:“我去。”
換做平時,花焰可能就順杆子留下了,但這個局麵下,她其實也很不放心陸承殺,隻能硬著頭皮道:“我也沒那麼怕……”她想了想,道,“在你身邊,就沒那麼怕。”
花焰不是故意,但這話說出來就是有些委屈。
陸承殺一頓,倒先握住了花焰的手,攥得緊緊的,像怕她丟了似的。
花焰定了定神,邁步進去,卻先聽見了一個慘叫的男聲。
裡麵的局麵比想象中還要嚴峻,原本應該和陸竹生對打的徐不驚受了傷,正提著劍捂著心口靠在牆邊,旁邊還有幾個門派的掌門,也都不太敢接近。
陸竹生正踩著一個衣衫淩亂的男子的腿骨,他的手骨已經被踩斷了,冷汗涔涔,渾身是血。
慘叫聲便是他發出來的。
花焰定睛一看,才認出,那是白聿江。
他現在狼狽得再看不出半分當初白衣貴公子的模樣,隻顯得頹唐落拓,天之驕子一著不慎,從此跌下神壇淪落至此,正常來說她應該覺得同情,可惜花焰始終記得若不是他口口聲聲說陸承殺與魔教勾結,他本不用下獄不用被罰的。
但現在也談不上痛快,因為眼前這個白聿江已經麵目全非了。
陸竹生腳下用力,伴隨著白聿江的慘叫,可以聽見清脆的腿骨斷裂聲,而陸竹生本人麵無表情,仿佛隻是在碾死一隻螻蟻,他著紅衣,看不出沾了多少血,但從他臉上和手上沾到的血跡來看,他身上染上的血也絕對不少,他手裡那把長劍也可以佐證,因為就連劍柄上也糊滿了血。
地上還淩亂地倒了幾個白崖峰長老的屍首,他們顯然是想來救白聿江,但很可惜,並沒能成功。
還活著的白崖峰長老也都重傷不敢接近,隻能眼睜睜看著陸竹生做此惡行。
他們對白衡環沒有多少感情,但這個眼看著長大的俊雅少年卻幾乎得到了門派上下的認可,白聿江曾經堪稱是白崖峰最完美的典範。
“陸竹生!他已經被你們害得這麼慘了!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陸竹生!你這樣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陸竹生聞言冷笑道:“那白衡玨怎麼沒被天打雷劈,還得我親手弄死他。你們省省力氣,我待會便來殺你們。”
說著,他抬腳踩向了白聿江另一條腿骨,方才那條小腿已經被陸竹生踩得血肉橫飛,連骨頭都硬生生踩裂了,光是聽聲音就令人心生驚懼。
梵音寺的住持慈忍大師也受了傷,道:“陸施主,你這樣又是何必。你再恨白衡玨,他也已經死了,如今也無非隻是徒增罪業。”
說著,他便持禪杖想去救白聿江,一旁的徐不驚會意,兩人倒是一同攻了上去。
花焰這才留意到陸竹生的眉心正印著一抹血紅,她一愣,反應過來,是“豐饒天”。
當初尤為天便是在身體裡中過這中蠱,才在問劍大會上險些壓製了陸承殺,“豐饒天”能極大的激發中蠱者的潛能,但也會侵蝕人腦,像陰相思這中惜命的是絕不會用的,但陸竹生……
徐不驚和慈忍大師兩人聯手都已經不是陸竹生的對手,被他單手使劍壓製得十分狼狽,陸竹生眸中冰冷,白崖峰有個長老趁機想抱起白聿江,然而被陸竹生看見,他飛起一腳便將那個長老踹到一旁,吐血不省人事。
與其同時,他周身劍氣一震,眉心更是紅得像要滴血。
花焰不由出聲提醒道:“他現在激活了一中蠱,可以提高自身實力,你們現在打不過他。”
話音未落,徐不驚和慈忍已再度倒地。
而陸竹生轉身回去看躺在地上咬著唇忍耐,嘴角被咬得全是血的白聿江,忽然似想起什麼道:“我忘了他還有一條腿,難怪你們不舍放棄他,那就……”
他說話間一腳踩下,把某樣事物踩得稀巴爛,白聿江不知是疼的還是崩潰的當即暈了過去。
陸竹生的語氣竟還有幾分愉悅:“白衡玨那中人,不是早該斷子絕孫了。”
他們確實有想過,白聿江雖沒了武功,但人還在,繼承人也可以再培養,他們不忍放棄白聿江也確實有這麼一遭原因在這裡,可陸竹生這一下徹底將之碾碎了。
徐不驚倒在一旁對花焰道:“小姑娘,謝謝你,我看得出來他身上有問題。這蠱,可有解法?”
花焰直接道:“往他眉心攻擊,蠱死了自然也就解了。”
“那也得攻擊的到。”陸竹生隨意說著,同時閃身到了一個受傷的白崖峰長老麵前,一劍定在他膝上,道“你們白崖峰到底多少人,我算算要多久我才能屠儘。”
那長老朝他臉上唾了一口,道:“我就算是死,也……”
“那就成全你。”陸竹生又是一劍割破他的咽喉,道,“他不肯說,總有人肯說對吧,我來問問彆人。”
他語氣平淡,仿佛閒話家常。
但襯著這一地全是他殺出來的屍首,就實在有些可怖了。
白崖峰在這裡的人已經給他屠儘了,陸竹生當即提起昏迷不醒遍體鱗傷的白聿江,便朝外掠去,其他人雖各自重傷,但也不由跟著奔將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久之前,白崖峰另一處。
陰相思正從男侍遞上來裝滿赤紅蠱蟲的袋子裡挑選了一顆顏色純正的,塞進嘴裡,仿佛咀嚼荔枝一般,檀口輕咬,鮮紅的汁水便在她的唇齒間爆裂開。
這些蠱蟲會吸取男子最精純的精血,對其他人而言恐怖至極,但對陰相思而言卻是最好的補品。
她又吃了一顆,當即臉色一變,道:“這顆元陽已經不在了!”
陰相思仿佛吃到什麼惡心東西一樣,張口便呸了出來,隨手一巴掌打在了方才恭敬奉上蠱蟲的男侍臉上,怒道:“我不是讓你挑些年輕的嗎?你是怎麼找的!廢物!”
那男侍被她打得飛出去老遠,臉都高高腫了起來,但立刻又神色謙卑地跪回陰相思麵前,惶惶不安道:“屬下知錯、屬下……”
兩人正說著,又飛來了幾個男侍。
為首立刻一個跪在陰相思麵前,掩飾住自己的迫不及待道:“門主!小二他違抗你的命令!他想殺那個陸竹生!”
陰相思聞言,想了一會,道:“哦,差點忘了,他同謎音龍窟的犯人有仇,當初也是為了這個跪在我麵前,要我傳授他武功的,哎呀過去太久了,我都給忘了,早知便不讓他來了。”
見門主竟不生氣,那男侍連忙又道:“他剛才還殺了小十六!”
陰相思略略正色:“小十六得罪他了?”
“他是為了一個女子!”
“他和那個女子拉拉扯扯!顯然是有私情!”
陰相思終於露出不悅,道:“是什麼女人?”
“姓左!好像是當山的!”其他男侍爭先恐後道。
不久之後,尤為天也已經落到了陰相思麵前,他跪在陰相思麵前,仿佛早已知道自己會被告什麼狀,道:“是那女人非要糾纏於我,我與她根本毫無乾係。我殺十六,是因為他汙我清白。”他低聲笑道,“我從身到心都是屬於門主的,怎麼可能有彆人。”
他的回答讓陰相思滿意,但陰相思仍然略帶不悅地看著他。
尤為天毫不猶豫除了上身衣物,匍匐在她腳下,像條狗那樣,陰相思抬起腳上繡鞋,踩在他身上,隨意地褻玩,白崖峰上寒冷,他很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恍若不覺,甚至臉上還流露出那中既沉迷又迷戀的表情。
陰相思很喜歡他這個表情。
她當初相中他的時候就是看上了他能屈能伸,又透著一股狠勁。
他說隻要能教他武功,讓他變強報仇,他什麼都願意做,哪怕跪在地上給她做條狗也可以。
陰相思哪裡看不出他毫無武學天賦,但她很欣賞他這股就算折斷脊骨也要往上爬的狠勁,所以她還是決定收了他,言聽計從毫無自我的她已經玩膩了,偶爾也想換個胃口。
她玩了一會,便叫他過來伺候她。
周圍跪在地上的幾個男侍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嫉恨的神色,但陰相思不說他們也不敢開口。
尤為天依舊恍若不覺地爬起來,然後跪著膝行到陰相思麵前,十分小心地去解她的衣帶,除了采補,陰相思還會有些其他的需求,就隻能由她的內侍來滿足。
陰相思放鬆身體,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
陰相思猛然睜開眼,一腳便把跪在她身前的尤為天踹飛了出去,她捂著被匕首刺中的心口,表情仍然難以置信。
她的內侍不可能背叛她的,因為——
尤為天此刻渾身都顫抖起來,他痛得大叫出聲,經絡之間有什麼爆裂開,他四肢包括軀體都流出血來。
——因為她的內侍身體各處都中滿了她的蠱,一旦反抗,陰相思便會催動蠱毒發作,叫他受儘折磨死狀淒慘。
而現在震怒之下的陰相思,幾乎瞬間便催動了所有他體內的蠱。
還沒等陰相思止血,一個灰袍身影飄了過來。
陰相思當即悚然一驚,也顧不上尤為天,便要跑路,可謝應弦已搶先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
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謝應弦道:“兵不厭詐,我又不是第一次挑撥你的內侍了,誰讓你馭下不行。”他話說得輕巧,可持劍攻過來的動作卻滿含煞氣。
他直接便用上了天殘劍法。
陰相思驚得冷汗都下來了,她勉強抓住自己那對長鐧抵抗,胸口傷處不停流血,雖然她中了可以凝血的蠱,可尤為天那一下是直衝著她心臟而來的,陰相思當即便媚笑道:“謝教主,你若有事我們好商量,不必上來就這麼動刀動槍的。”
她外貌是個極美麗的少女,嫣然一笑時,能讓絕大多數男子心神一晃。
可惜對謝應弦半點用沒有。
謝應弦也笑道:“要不商量下,能不能麻煩你去死一死。這天下,有一支魔教就夠了,不需要第二支。”
陰相思被他砍得節節敗退,冷汗直流:“……我可以解散萬蠱門!”
謝應弦道:“我們都是聰明人,就不必繞圈子了。你不死,萬蠱門就消失不了。”
陰相思強撐著繼續露出魅惑人心的笑來,聲音也沾著魅音入耳般的柔媚:“還有彆的方法,比如我們合作,比如我們萬蠱門也可以重新並回天殘教,比如我們可以聯姻……謝教主應當還沒有嘗過女子的好,不懂什麼是**蝕骨,我可以親自伺候你,保證讓你食髓知味……”
“如今這般的萬蠱門,我要來何用?”謝應弦笑意更深,“至於後者,我嫌你臟。”
他後半句說出來時,陰相思的臉都扭曲了一瞬。
從來隻有她嫌棄彆人的份!哪有人敢嫌棄她!
隻這一時的破綻,謝應弦的劍已經刺進了她的腹部,陰相思當即嘔出一口血來,她這般年紀其實身體早大不如前,更何況一直在用邪功維持美貌,對身體也不是毫無損傷,她不停用蠱修修補補,到現在……她終於深切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崩潰。
而謝應弦劍勢不減,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陰相思仍不甘心,她還沒有活夠,還沒有嘗夠男人的滋味,還……
謝應弦這一劍,直接梟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