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的魂魄該是什麼樣子的?陶甜也不清楚, 她隻看見一團朦朧的輪廓,直覺說那沒有什麼傷害和危險性。
“你就是陳騫澤的媽媽嗎?”哪怕心裡已經有了決斷,陶甜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聲。
那團黑影沒有發出聲音, 也許是回答不了, 它像被風吹著走一樣輕輕飄到了陳騫澤的身邊, 忽然延展了黑影,看樣子竟是想要把陳騫澤包裹起來。
陶甜始終警惕著, 見狀差點就要動手, 可是那團黑影隻是彎下腰, 突出的部分就像是人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輕輕柔柔地、生怕嚇到陳騫澤一樣試探性地,圈住了他。
它抱住了他。
陳騫澤喃喃重複:“媽媽。”
黑影分明是無形的, 陳騫澤卻閉上眼睛,像依賴母親懷抱, 他側過頭輕輕地蹭了蹭。陶甜鬆開拳頭,站在原地沒有動, 靜靜地看著他們兩人最後的擁抱。
不用再確認身份了。如果深愛著對方, 母親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 孩子也永遠不會認錯自己的母親。
老話都說人鬼殊途,因為陰陽有彆, 這是最後的時刻,理當被好好珍惜。
那黑影逐漸地細碎化作塵埃微粒散去, 在陳騫澤的身上留戀不舍地纏繞了兩圈作為告彆之後, 又輕輕地擦過陶甜的手掌心, 仿佛在和她道謝。
再之後,廳堂的大門就敲響了。
鬼影消失無蹤。陶甜撫上胸口,感覺那裡有一點悵然。
敲門的人當然是兩個老頭, 發現孫女不在,袁仲明也沒有急,推算了一下就算到。孫女而是在陳家,一時心裡頭有點憋氣,這還沒開始相處呢,孫女就自個被拐到彆人家裡去了。要是稍微大點那可得了,從今往後一定要好好管著。
可是剛一進門,他就察覺到了不對。身為道外之人的陳江河也發現屋內明顯要比外麵的溫度低很多,一踏進門檻瞬間就感覺到涼颼颼的,本能地攏了攏衣袖:“唉,奇怪,明明剛才我倆在外麵走的時候也沒見外頭刮風啊,怎麼一進來就這麼冰涼?”
他人老身體也不太好,被這麼一凍就捂著嘴打了個大噴嚏。
陳江河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袁仲明自然不可能不清楚,他急急地走到兩個孩子身邊,細細檢查過之後,發現兩個孩子都安然無恙,這才放下了心,可是心裡又升起了懸疑困惑。
桌上擺著的碗筷還在,碗裡的清水也還在。袁仲明看了看自家才一歲多點大的熊孩子,又看了看桌上裝著水的碗,心中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於是伸手在清水中點了一點,放入嘴中一品,味道偏苦偏澀,果然是“用過”的水。
“如意,你手裡藏了些什麼? ”他發現如意把手背在身後,就像村裡頭那些小孩子偷偷把糖藏起來時候的樣子。
陶甜猶豫了一下,把手伸出來遞給他看,掌心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她愣了一下。
剛才手心裡似乎有金光跳動的,現在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這結果袁仲明顯然不太相信,隻是現在在外頭,不便將細節明說明問,他隻好把孫女抱了回去。
回去之後他也沒有立馬就對孫女拷問,正好到了飯點,他就帶著孫女先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填飽肚子,再去談其他的事情。家裡平時就幾個人,陳香雲和袁仲明,以及三個小屁孩兒。今天是休息日,所以如意的姨媽袁小珍也帶著女兒蔣紅紅從城鎮裡放假回來了。
在如意來袁家之後的兩個月時袁小珍的女兒蔣紅紅也出生了,現在也還是個小豆丁,這陣子夫妻兩個工作緊張,於是暫時就把孩子放在外婆家裡照顧 。
蔣紅紅雖然隻比姐姐小不到半年,但是比起如意說話時的那種利索勁兒,她這方麵的天賦明顯要弱很多,這讓袁小珍心裡有點不舒服,所以要求後天把營養給補回來,每頓都給蔣紅紅準備了雞蛋羹,還有牛奶,偷偷給女兒進補,大有防著袁如意的意思。
這舉動在陶甜眼裡著實十分的小家子氣 ,她除了哭笑不得之外,倒也沒其他的想法,因為趙家缺什麼都不缺錢,可她這個叫做袁小珍的姨媽卻和陳香雲的個性是如出一轍:總覺得趙家是不入流的下九流,拖累了他們家的清白名聲。
千萬不能讓他們沾到自己的便宜——袁小珍如是想。對袁仲明這個做父親的更喜歡如意這件事她也不太爽,要是偏愛袁和平那個大孫子,她也就沒話說,哪家哪戶不是這樣的,可偏偏紅紅和如意同樣都是外孫女兒,可是親爹就是更喜歡大姐生的那個,所以對侄女也就更不對付。
如今還不是後世那種自由職業泛濫的時代,在不少人的眼裡,有一個國家的鐵飯碗都比趙家要來得高貴。
千金也不如鐵飯碗。
同樣的,陳香雲也沒有私自扣過如意的錢,哪怕袁小珍透露過那麼一兩次那個意思也直接被她這個奶奶給罵了。
陶甜對奶奶的觀感略顯複雜,要說陳香雲對她不好,人家也會抱她哄她,嬰兒餐也是這個當奶奶的做的,要說喜歡,那確實也談不上,陳香雲的所作所為更多的出自於責任,而非感情。
也罷了,一個人做事不失偏頗就夠了,感情是奢侈的東西,強求無用,強求不來。
不過趙家是真的很舍得給如意花錢,寄過來的錢全都被爺爺收了起來,除了必要的開支,沒有必要浪費,陶甜本來也不是特彆的要求一定要頂級享受,這個時代的頂級享受和後世比差遠了,嬰兒嘛,還是普通地養更容易養的健康。
她預估了一下,那一大筆錢在如今已經是頗不小的數目,爺爺是肯定不會動這筆錢的 ,她也算是個小富婆了。
陶甜心不在焉地盤算著自己現在擁有的小金庫,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把飯吃完了,然後下桌回房。
忽然間,她眼前一陣模糊。
明明身處在自己的房間裡,看到的卻是家裡柴房裡的樣子,家裡的廚房和柴房連在了一起,不知道是誰把鋤頭放在了廚房的門口,廚房的門檻偏高,陳香雲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好一腳踩到了鋤頭的鐵塊上,鋤頭一下子豎起來砸到她。
好在這一下似乎砸得並不重,陳香雲站在門口罵罵咧咧了幾聲,把鋤頭移到一邊去之後就走了。
陶甜擦了擦眼睛,腳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走到了門邊,剛好就聽見哎喲的一聲。
“什麼鬼東西? ”
她的房間正好可以看見柴院那邊的光景,陳香雲一腳踩在了鋤頭上,被鋤頭砸到了胳膊。
“哪個人不長眼睛的把鋤頭扔在這裡,想害死我是吧?要是叫我知道了,我準得把你的皮給扒了 !”
“袁老頭子 ,是不是你把鋤頭放在這兒的?你是懷恨在心,想死個老婆好另外再娶一個是吧? ”
陳香雲轉頭正好看見了趴在窗戶上看她的如意,又很快轉過頭去,也沒聯想到她身上來,畢竟一把鋤頭的分量可不輕,一個小娃娃是絕對不可能扛起來的,拖都拖不動呢。
她被人盯著心裡也不高興,這小娃娃果然連句關心問候的話也不會說,就在那杵著看她,真是白養了一場。
陳香雲哼了一聲就轉過頭去,不再看如意。
其實陶甜倒不是像她想的那樣,對奶奶的死活毫不在意,她隻是一時之間還沒接受自己擁有了……奇異的力量。
陳香雲嘴裡罵罵咧咧說的那些話就是剛才陶甜在幻覺裡聽到的話,一個字不錯,一句語氣也不錯,完全一模一樣。
在幻覺中見到的、聽到的事情居然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而是實實在在地在現實世界裡麵發生了,這叫人如何不吃驚,哪怕陶甜之前穿越世界的時候,也可以看見原世界發生過的大致劇情,但是和這次是不一樣的,她通過係統也隻能看見和原主相關的事,隻能看到大致的走向類似於一本的細綱,但是具體到每時每刻發生的什麼,彆人發生了什麼,卻是一無所知的。不像剛才仿佛在看實時的轉播,能清楚到每一個細節。
陶甜又嘗試著再看了一遍,卻看不到了,她回想了一下剛才再看到幻覺之前自己都做過了什麼事情,試圖將每一個步驟都重複一次,但是眼前卻沒有再看見類似的場景,反而還有一點點微微頭暈。
為什麼會突然擁有這樣的能力?她想不明白,這種能力似乎叫做天眼,一般為修道之人所擁有,可以通過修煉得到,但是她來這裡還沒有修煉過,又怎麼會擁有天眼呢?
……難道是因為幫助了陳騫澤的母親?她死後長長的徘徊於故居之地,不肯離開,很有可能已經成為了地縛靈,而她隻是想哄小孩子高興,結果就誤打誤撞的解開了陳騫澤母親的執念,讓她轉世投胎。
說不定……這就是功德。那麼從手心裡溢出的金光,也就是傳說中的功德金光了。
陶甜搖了搖頭,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她的一麵想法和猜測,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能證明事實的確如此。
正在思索問題的時候,袁仲明走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那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娃娃正一本正經坐在椅子上深思,這樣子實在有些有趣兒。
“如意啊,過來,爺爺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
陶甜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個時候,也不拒絕排斥,點點頭,轉過身子麵向他,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袁仲明的嘴囁嚅著,很久才終於問出口:“如意你老老實實告訴爺爺,今天在陳家,你是不是招魂了?”
證據確鑿瞞不住,而且陶甜也本來就沒打算在這件事上做什麼欺瞞,於是也就乾脆地點點頭承認。
袁仲明又問:“你之所以去摔那個罐子,是因為察覺到了那上麵的問題,對嗎? ”
“是。”
那麼,罐子上的邪氣是誰驅走的,也不用再問了。有一些人生性就比普通人要敏銳,這種敏感就如同“特殊視力”,能看見、感受到更多不一樣的東西,這種人極其少數,沒想到如意就是這樣的。
雖然心裡早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但是當孫女真正開口承認的時候,袁仲明心裡還是生出了一種“長江後浪推前浪”之感,他心裡一瞬間湧起了很多的情緒,震驚的、不解的、擔憂的……等等情緒交織在心頭,五味雜陳,最後湧到嗓子間,擠出喉嚨,就變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她以為他在生氣,沒想到袁仲明臉上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沒想到趙家人竟然也有魚目混珠的一天,他們看錯了你呀。”
趙家之所以把如意送回鄉村,就是因為見她毫無天賦,可要是知道她有這樣的本潛力,不知道會不會後悔莫及。
隻是一歲多,看著他做了一遍就可以依樣將術法還原,還淨化了陰靈。這是何等可怕的天賦和靈力——他都沒有做到的驅逐靈魂的事,卻輕輕鬆鬆被一個小娃娃給解決掉了。
連孫女這個後輩都比不上,坦白地講,袁仲明心裡有那麼一點羞愧,但更多的是與有榮焉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