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行又怎麼樣?如意是他的孫女,孫女這麼優秀就夠了。
也許早在之前如意舉起那個罐子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他錯覺,如意確實擁有比尋常人更加敏銳的知覺,能察覺到常人所不能察覺之事。
陶甜猜不出轉瞬之間,袁仲明的心裡頭就想過這麼多事,她就看著爺爺的臉色瞬間之中幾番變換,最後恢複了平靜,又變得像以往一樣和藹。
“如意,你是個聰明娃兒,肯定知道爺爺不僅是個農民。”
袁仲明的眼睛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虛無、時間,落在她不曾見到的地方:“我小的時候家裡還算富裕,有一次給了一個路過老先生一個包子,沒想到這就結下了後來的善緣。”
他後來家道中落,有時甚至一口飯都沒得吃,患難之中見真情,以往交好的那些朋友都不肯伸出援手,隻有當初那個被他給過一個包子的老先生向他提供了幫助,不僅給他吃的還了他一飯之恩,還收他為徒,教他玄學一術。
哪怕當時上頭已經開始宣傳破除迷信,弘揚科學,可是在下麵,大多數落後沒有接受過教育的百姓還是會習慣性在生病時去請靈媒,在要做重大抉擇的時候,請個算命先生算上一卦。
師父的本意是給他一碗飯吃,袁仲明也確實接好了這碗飯。
往小,他給乞丐算卦,給百姓也算,鄉紳也算,往大裡去,那些身懷巨富的人也不是沒主動求上門來找過他。可惜人有旦夕禍福,遇上了那幾年,被人舉報宣揚封建迷信關起來搞批-鬥,那時他本來也有機會偷渡過港,隔水的另一邊,玄學師能享受到的待遇要遠超內地,他沒有去,就被抓起來遊-街了。
袁仲明說:“爺爺的小如意是不是總奇怪,為什麼爺爺要對奶奶這麼忍讓? ”
是奇怪,陶甜點點頭。至少在不少人眼裡,陳香雲潑辣不講理,還有點得理不饒人,是十足的凶悍,可是不管她再怎麼凶,再怎麼對袁仲明發火,他都不曾還過一句嘴。
袁仲明笑了笑:“那幾年裡頭我是吃儘了苦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有的人都視我如毒蟲猛獸,避之不及,隻有你奶奶她堅持不肯和我撇清關係,不肯和我離婚,冒天下之大不韙,天天給我送飯,甚至還陪我一起被批-鬥。”
“這是天大的情,也是天大的恩,現在偶爾被她說幾句傷不著皮也傷不著肉的,再說了,你奶奶那麼浪費口水是為誰?還不是怕我再被捉進去,可是現在的時代不同了,從前那種事,也不會再發生了。隻不過她還是放不下我,所以才罵。”
“我這輩子享受過潑天富貴,也曾低入塵泥裡,老了才知道少年夫妻老來伴,能被說,那都是老天喜歡你才賜給你的福氣,多少人想被念叨還聽不著囉嗦呢。”
陶甜被他說的咯咯笑了起來。
袁仲明頓了頓,說:“如意啊,你要記得,一個人的個性好一點兒,差一點兒,隻要不是太過分,犯法了,那都不太要緊。如果他願意用命來給你拚,不管愛不愛的,都是過命的交情,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的命,這才不負他的心。”
如果有這一件事情,在那麼他之前對陳香雲的維護也可以理解。
陶甜知道爺爺這是在開解陳香雲和她之間的心結,於是點點頭,不讓他擔心:“我知道,奶奶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
袁仲明滿意地點點頭。
“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陶甜說,“說出來或許會有點冒犯到爺爺。”
袁仲明很喜歡孫女這副人小鬼大的樣子,既可愛又莊重不失禮節,比特意教過的孩子都要好,因為是發自真心的體貼舉動,所以不顯生硬。
他笑得很慈祥:“如意想問什麼都可以。”
“爺爺的眼睛是在那個時候看不見的嗎?”
大概是沒想到會問到這個,袁仲明伸手下意識捂住眼睛:“這個啊……”
“是啊。”他說。
敏銳察覺到其中或許還另有隱情,陶甜沒有繼續再往下問,而袁仲明也反而向她提出了問題。
“爺爺知道你和其他孩子不同,你比那些孩子都聰明,爺爺知道你明白爺爺接下來說的話。”見陶甜點頭,他方才繼續往下說 ,“你擁有玄學的潛力,在這一條道上說不定能走出自己的路來。可是,這條路並不是一條好走的康莊大道,裡麵說不定會有要命的風險,要不要走這條路,爺爺不強迫你選擇。”
趙家人如果知道如意有這樣本事,說不定就會把孩子搶回去,強迫她走玄學之道。
陶甜讀懂了袁仲明的心:隻要她說一聲不願意,那他就絕對不會讓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她這輩子雖然沒有得到父母之愛,可是能遇到這樣一個可愛的老頭,又是何其有幸。
“我……”
袁仲明笑著打斷她:“哎,咱們不著急說,你好好想一想再告訴爺爺也不急。就像學興趣特長還得先找找對什麼感興趣呀。”他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拿出了一本書來,“如意先看看感不感興趣再做決定吧。”
這本書是本老冊子,又黃又破又舊,從外表來看就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民間流傳著這麼一首歌謠:倉頡造字一擔黍,傳於孔子九鬥六。還有四升不外傳,留給道士畫符咒。”
袁仲明略顯得意:“這本書裡頭,就是那四升不外傳的符咒。是我師父親手傳給我的 ,彆看趙家風光,可是這本符咒書,他們也未必有機會一睹。”
當然了,就算看了,也未必有那個本事畫出來。
他說:“這叫《四升書》。”
***
春去秋來,歲月如梭,時光從不停歇。眨眼間就過去了好幾年。
這幾年的時間裡,趙家雖然仍記得每月打錢回來,可是人卻不曾回來過,他們似乎是把全部心神都投注在了二女兒身上,袁仲明生氣地打電話過去質問過,袁婉清無奈解釋,實在是因為二房的趙娉婷。已經開始初露頭角,她必須努力訓練趙知沐不落於其後,不給趙家丟臉。
他多次想告訴這個偏心的大女兒,其實如意才是最聰明的,還是按了下來。
陶甜就在陳家讀書,沒去上過小學,天天和陳騫澤在一起接受陳江河的一對二教育。陳騫澤的父母早已經離婚,由陳江河暫時留在鄉下照顧孫子。
教育學生是教育祖國的未來,教育孫子,那也是培養未來花朵呢!
而且,陳江河在陶甜身上挖掘到了許許多多的驚喜,她聰明的簡直多智而近妖,教了不久之後就可以直接跳過基礎的小學教育,而且這腦子活的,以後絕對搞科研也好,搞文學研究也好,都是一把好手。他一下子就燃起了愛才之心。
至於陳騫澤,他從初見時就不愛說話,對爺爺也很少開口,除了對陶甜有求必應外總是保持著沉默,把陳江河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始終跟在陶甜身後,哪怕成績算得上非常優秀,卻每次都和她保持著一段差不多的小距離。
陶甜比起袁家的人,更喜歡和陳騫澤待在一起。在幾年前袁仲明第一次問她要不要走玄學這條道的時候,她就已經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後來哪怕外人不知,家裡的人確實知道家翁在教授如意這些封建迷信的,陳香雲氣得直罵兩人“老神棍教小神棍”,也不頂用。
所以在袁家的內部,袁仲明和如意就被劃到了這個家的邊緣地帶,袁和平和蔣紅紅兩個小孩子都被勒令不要和如意太親近接觸,以免被帶壞。
在意是不在意的,反正袁和平現在已經成調皮鬼變成了苦大仇深的小學生,蔣紅紅還是個動不動就哭的小女孩,都相處不到一處去。
她感歎:“阿澤,還是你好。”
陳騫澤嗯了一聲。他如今已經八歲多了,抽條之後相貌變得更加俊逸,也沒什麼人敢像摸其他小孩一樣摸他的臉,蓋因他臉上總是掛著冷淡疏遠的神情。
隻有陶甜知道,他這一聲“嗯”的調子輕揚向上,是高興的意思。
陶甜:“我媽昨天打電話回來了,跟我說這幾天要來接我走。”
氣氛猛地一滯,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抓住,陳騫澤看她:“那如意,你——”
答應了嗎?
她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如果沒有人想要我留下來,那我就隻好答應了。”
陳騫澤停下,抓住她的手不肯鬆 :“……我。”
陶甜裝作不解:“你什麼?”
“我想讓你留下來。”
意外的坦率讓陶甜一愣,然後笑眯眯地回絕:“不行。”
溫度好像驟然冷了下去,凍的人呼吸不順暢,然後陳騫澤聽見她補充:“我趙爺爺七十大壽,肯定得去一趟才行。”
為了區分兩個爺爺,那個爺爺還是管趙爺爺。
原來隻是去城裡祝壽,而不是一去再也不回來,陳騫澤終於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神情僵硬。
不用猜陶甜都知道現在藏在他頭發厚的耳朵已經紅了。
真好逗啊,陶甜說:“既然是要回去給爺爺祝壽,那肯定不能空著手去,我明兒個想去城裡買東西,你跟我一起去嗎?到時候還想買新裙子,你幫我參考參考。”
陳騫澤微不可察地放鬆下來:“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居然在大夏天重感冒了,鼻子也塞了,導致語音輸入受到嚴重阻礙,錯彆字和排版什麼的,明天再解決。感謝在2020-07-23 23:58:16~2020-07-24 23:58: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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