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希不滿地說:“媽,薑雨從小沒有條件接受更專業的基礎訓練,但是她本身實力就很強,也很努力,這在愛斯梅拉是公認的。”
步檀湘冷著臉睨了步希一眼,仿佛她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一般。
不過今天家裡人都在,她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步老夫人繼續道:“小雨同學,你知道謝淵和我小女兒的關係嗎?”
“啊,這...”
薑雨當然知道,但因為這件事是秘密,所以她也不好多做置喙:“我不是很清楚。”
“那麼你肯定也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這孩子跟你一樣大,也是個小女孩。”
“老夫人,這是您家裡的事。”
“恐怕不止是我家裡的事。”
話音剛落,門外有兩位保鏢敲門而入,低聲在老夫人耳邊說了些什麼,老夫人嘴角冷冷翹了一下:“倒是熱鬨了。”
步檀湘問道:“媽,怎麼了?”
步老夫人站起身,平靜地說:“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不讓進便硬闖,那我就看看,他到底想乾什麼,放他進來。”
薑雨好奇地回頭,竟看到謝淵大步流星走進了包廂,臉色緊繃,神情冷冽,極有氣勢。
謝淵環掃一周,見到了薑雨,立刻走過來,牽起她的手:“跟我走。”
“哎?”
薑雨不明所以,被謝淵拉著離開了坐席。
而這時,步老夫人讓保鏢關上了包廂門,冷聲道:“謝淵,小雨是我的座上客,你不由分說闖進來,就這樣把她帶走,未免太過失禮,還是你覺得,自我女兒死後,你就可以隨意踐踏我這張老臉了?”
薑雨能夠感受到,謝淵握著她手腕的力度,很緊很緊:“你找她有事嗎?”
“薑雨同學和我們家小希是朋友,我請她來我的宴會,這很奇怪嗎?”步老夫人鷹隼般的眸子死死盯著謝淵:“謝先生為何如此激動。”
薑雨也很想不明白,為什麼今天謝淵寧可硬闖步老夫人的宴會,也要把自己帶走。
這太反常了。
就算他和步老夫人之間因為步檀嫣而結怨,也不至於如此啊。
步老夫人笑了笑:“還是謝先生並不願意讓我知道...薑雨的存在。”
謝淵冷道:“我是她的監護人,她媽媽委托我帶她離開。”
“你是她的監護人。”步老夫人杵著拐杖走到他麵前,看著麵前這對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父女:“我看,你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吧。”
此言一出,薑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您...您在說什麼啊!”
“讓我再說明白一些,薑雨,你的母親薑漫依和我女兒是很好的朋友,我女兒瞞著全家人,生了一個孩子。而薑漫依未婚未育,你和她在法律上隻有領養的關係。我有理由認為,你是我的親外孫女。”
薑雨聽到這話,怔住了:“你說...領養...”
步希見此情形不對勁,也要上前幫薑雨說話,步檀湘立刻拉住了她,對她搖了搖頭。
“外婆,薑雨是我的朋友!”步希還是掙脫了步檀湘的牽扯,出言維護道:“謝叔叔既然不願意讓她來參加我們家的宴會,您就讓他帶她走吧!”
步老夫人對步希的話充耳不聞,一雙眸子隻盯著謝淵,試圖從他的眼神中獲得確證:“謝先生向來對身外事漠不關心,怎麼會突然對個小姑娘這麼好,還認她當乾女兒,實在令人生疑。”
“你的家事我從來不管,也希望老夫人的手不要伸太長,管倒我家裡的事來了。自從阿檀死後,我和你...早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你還有臉提小嫣。”步老夫人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如果不是你引誘她,她本來擁有最光明的前途,她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好的芭蕾舞者!但是為了你...”
“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們步家的虛榮心?”
步老夫人搖著頭:“為家族爭奪榮耀,是每一個步家女孩的使命。否則我們因何存在,她吃的用的、優越的生活、彆人歆羨的目光,一切榮耀和光環...都是家族每一代芭蕾舞者努力掙來的,她應當為她的姓氏而驕傲。”
謝淵咬牙切齒道:“但她不是跳舞的機器,她是一個人。”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這些陳年往事,也沒有意義了。”步老夫人看著薑雨:“我外孫女很有潛力,甚至可能會超過小嫣。”
那晚仲夏夜舞會之後,薑雨的身影就印刻在了步老夫人的腦海裡。
幾乎每一晚,她都會夢到她。
步家自從步檀嫣離世以後,再也沒有能夠當得起局麵的舞者出現了,即便有步希,但是步老夫人心裡很清楚,和步檀嫣比起來,步希隻能說資質不差,但絕對不算最好。
而薑雨,擔得起“最好”這兩個字。
謝淵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他以保護的姿態將薑雨攬到自己身邊,沉聲道:“我們走。”
薑雨被謝淵挾裹著往外走,步老夫人沉聲說道:“小雨我會好好培養,她會比小嫣更有出息。”
謝淵冷冷回頭,說出四個字:“除非我死。”
“小雨,你不是一直都想拿下queen的獎杯嗎。”
步老夫人擲地有聲地對薑雨道:“我可以讓你當這次《天鵝湖》的女主角,你來演天鵝女王。”
薑雨回頭,難以置信地望向步老夫人:“你說什麼!”
不隻是薑雨,步檀湘也為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而震驚不已:“媽,您怎麼能這樣做,小希為了天鵝女王的角色,訓練了那麼久!您怎麼能...她也是您的外孫女啊!”
步希更是傻了。
步老夫人冷硬地說:“她不一定能拿的下queen,但是薑雨一定可以。”
這短短的一句話,徹徹底底地擊潰了步希的全部信心。
她怔怔地坐在了椅子上,眼睛紅了。
長久以來一直不肯承認的事實,被自己的外婆就這樣無情地揭露了出來。
她比不上薑雨,就像自己的母親永遠比不上步檀嫣一樣...
其實,從他們剛剛的對話當中,薑雨已經猜到了很多。
為什麼謝淵對自己那麼好,為什麼彆人總說她和步檀嫣像,為什麼母親總是閃爍其辭,為什麼【知過】app始終沒有把程野的委托酬金打過來...
這所有原因,隻有一個。
她不是薑漫依和程野的孩子,她的親生父親是...
薑雨攥緊了謝淵的衣袖,很用力。
是爸爸啊!
而步老夫人希冀地望著薑雨:“你不是一直都想拿queen嗎,跟外婆回家,步家給你提供一切資源,你會成為超越你媽媽的舞者,你會名垂青史。”
薑雨平複著心緒,望了望對麵椅子上早已泣不成聲的步希,冷聲道:“我拒絕。”
“拒絕?”
步老夫人沒想到薑雨會說出這兩個字。
跳芭蕾舞的女孩,誰不想當queen,誰不想拿下除步檀嫣以外至今無人企及的榮耀,但不是誰都有這個實力。
薑雨可以,也有機會,隻要她回家,這一切唾手可得。
但她拒絕?
從來風雲淡定的步老夫人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想清楚,我給的機會從來隻有一次。”
步希也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薑雨。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真心和夢想,我到底應該怎麼選。”
“上一次做抉擇,是在集訓的彙報演出上,我選了我喜歡的男孩。”
薑雨堅定地看著步希,說道:“這一次,我仍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選我喜歡的女孩。”
**
冷清的街頭,時而有呼嘯的轎車駛過。
涼涼的風吹拂著在臉上,像被羽毛輕拂著。
謝淵牽著薑雨的手,慢慢地走在月光下,就像一對平常的父女。
“爸爸。”
“嗯。”
“爸爸爸爸。”
“嗯嗯嗯嗯。”
“爸爸爸爸爸爸爸。”
謝淵的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幾聲“爸爸”,使得兩個人都有些羞怯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好多。
謝淵停下腳步,寵溺地為她整理了衣領。
他指尖的動作細致,眼神溫柔,仿佛這樣一個動作,已經在心裡練習了千百遍。
薑雨也踮起腳,伸手摸了摸他略帶青茬的下頜,用指尖勾勒描摹著他臉部的輪廓,從眼睛到鼻翼到唇――
“我爸爸原來長的這麼帥啊,比程野那傻大個帥多了,我果然有我爸的基因。”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謝淵很享受女兒的撫摸,閉上了眼睛:“你說你和程野一模一樣?”
“我和我爸一模一樣,以前他是我爸,現在你是了!”
謝淵笑了:“所以客觀事實一點也不重要,我們家小雨心裡認定誰,誰就是爸爸嗎?”
“也可以這樣說。”
......
剛剛相認的父女倆,都不想回家,走在熱鬨的商業步行街上。
薑雨傾聽著謝淵給她過去和步檀嫣戀愛的故事,而這些故事,薑雨已經從淩旋老師的口中聽過很多了,再聽謝淵講來,又是另一番風景。
她在腦海中開始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勾勒媽媽的樣子。
路過一家飾品店,謝淵毫不猶豫地帶著薑雨走了進去,來到發飾專櫃。
謝淵在琳琅滿目的櫃子上挑選了半晌,選了一枚紅色的大蝴蝶結發卡,彆在了薑雨的馬尾辮兒上方。
薑雨對他甜甜地笑了起來:“爸爸,好看嗎?”
謝淵端詳了一陣,又取下一枚可愛的毛絨發卡彆在劉海處...挑來撿去,最終還是選了那枚蝴蝶結,然後去結賬。
資產上百億的男人,給女兒挑選的第一件禮物,是一個價值9.9元的蝴蝶結發卡。
但是薑雨卻摯愛這枚發卡,超過了其他所有精致昂貴的禮物。
蝴蝶結的發卡略顯幼稚,但是謝淵就是想像所有平凡的父親一樣,陪女兒逛街、陪女兒挑選發飾、給女兒的打扮做參考...
這隻是一個開始,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缺席她人生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
路過一家甜品店,謝淵又去買了兩個冰淇淋甜筒,他和薑雨一人一個,舔著甜筒走在繁華的街道上。
薑雨嘴角沾了冰淇淋泡沫,謝淵摸出紙巾給她擦掉――
“該回家了。”
“嗯。”
薑雨其實在腦海裡排練過無數次和父親相認時的場景。
在和程野相認的時候,兩個人在那裡抱頭痛哭,感天動地。
然而當她認回了自己真正的父親,卻沒有了浮誇的相認場景。
兩個人隻是緊緊牽著手,走在秋風蕭索的大街上,爸爸的手很溫暖,烤得她心裡暖烘烘的。
在爸爸的手心裡,她仿佛又回到了小孩子的模樣。
其實她對謝淵的父女之情,從他一次又一次將她於危難中解救、在她最絕望之時的陪伴中,已經慢慢地產生了。
所以今天的相認,隻是水到渠成。
她心裡,早就把謝淵當成了父親,能夠做靠山、也能當港灣的父親。
謝淵把薑雨送回了家樓下,沉默良久,對她說道:“小雨,爸爸沒有保護好媽媽,不能把媽媽帶給你。薑媽媽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女兒,我早就答應過,不會從她手裡把你強行帶走。所以,你可以繼續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畢竟,有爸爸有媽媽,才是完整的家。
薑雨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良久,她說道:“爸爸一個人住嗎。”
“嗯。”
“那等我跟程爸薑媽談談,然後搬過來陪爸爸。”
謝淵眼睛一下子紅了。
自阿檀離開以後,他從來沒有紅過眼睛,但這一刻,他又抑製不住的感動,湧上喉嚨:“你真的...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嗯,薑媽媽有程野爸陪著,我隻想要陪著我自己的爸爸。”
她說完這句話,謝淵點點頭,轉身離開,嘴角一直揚著,幸福到想要熱淚盈眶。
原來他一直以來的憂慮,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他想要讓她生活在幸福完整的家庭,想要她得到更多的愛。
可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女兒跋山涉水、不遠萬裡尋找父親,不是為了得到更多、更好的愛,她隻是想愛他而已。
......
愛斯梅拉藝術中心,小天鵝們如火如荼地為《天鵝湖》的世紀演出做著緊張的訓練。
薑雨作為天鵝女王的替補,每天也是早早地來到教室排練。那天早上,她來到教室,發現步希已經等候多時了。
經過那晚的事情之後,步希好多天沒有來愛斯梅拉,薑雨給她發了短信,她也沒有回。
步老夫人那晚說可以把天鵝女王的角色給薑雨,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步希的心,更是把她的自尊心狠狠地踐踏了一遭。
薑雨知道,步希是何等驕傲的一個女孩啊。這幾年和薑雨的較量中,即便落下風的趨勢已經很明顯了,但是她從來沒有一次認輸,還在不斷地努力、不斷地挑戰著...
好不容易融冰的關係,難道因為步老夫人簡短的幾句話,又要破裂了嗎。
薑雨心裡很忐忑,走進了教室,開口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不管她說什麼,恐怕都不能彌補步希心裡的傷痕。
然而,就在薑雨幾番組織語言的時候,步希回頭看到她,氣勢洶洶朝她走過來,伸出了手。
薑雨見她來者不善,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格擋,卻沒想到,軟香入懷,步希竟然伸手抱住了她。
薑雨格擋的手還放在胸前,整個被她給圈進了懷裡。
不知所措。
“那個...”
“謝謝,我愛你!”
麵對步希突如其來的表白,薑雨不知道如何應對:“啊。”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她強調:“男人。”
步希抱著她,本來都想哭了,聽到她這句話,又被她氣笑了,推了她一下:“誰跟你說那種喜歡了。”
“那...”
“謝謝你把天鵝女王讓給我。”
“哦,那個啊。”
薑雨見步希好像並不介懷步老夫人的話,鬆了口氣:“什麼叫我讓給你啊,本來就是我舞台經驗不夠,老師們才選你的啊,真叫我讓,我還舍不得呢!”
“可是你拒絕了我外婆,如果你不拒絕的話,天鵝女王我肯定沒戲了。”
“這是你應得的,跟我沒有關係,是你外婆做的不對。”
步希笑了起來,真誠地說:“其實這兩天,我心裡一直很難受,所以沒有來學校,不知道怎麼麵對你。不過後來我想通了,承認彆人比我強,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薑雨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好好發揮,因為如果你出什麼問題的話,天鵝女王仍然是我的。彆忘了,我可是你的替補。”
“我才不會給你機會呢!”步希笑著說:“走著瞧。”
薑雨笑著又主動地抱了她一下。
“我以為你早就放下了。”
“什麼?”
“剛剛...不假思索就說出了有喜歡的人。”步希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真的還喜歡他嗎。”
你真的,還喜歡他嗎。
這句話,薑雨問了自己整整一晚上,也失眠了一整晚。
這兩年,她真的以為自己放下了,不再去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不再一想到他就心痛得快要死掉。
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再告訴她:裘厲不愛你了,他有了喜歡的人,可憐蟲隻是你自己。
但這個聲音,真的是她的聲音嗎?
薑雨不太確信了。
她摸出了手機,打開【知過】APP,找到了已經多年未曾聯係的裘厲,再度給他發了一條消息:“阿厲,你還在嗎?”
然而,這條消息剛發出去,就被係統彈了回來。
“抱歉,此用戶賬號已注銷。”
“誒???”
薑雨從床上一躍而起,驚坐起身,連忙發消息詢問【知過】服務號:“用戶帳號已注銷是什麼意思?”
服務號:“委托客戶死亡,賬號就會自動注銷。”
薑雨腦子“轟”的一聲,整個人都崩了,顫抖地詢問服務號:“怎麼會...”
服務號:“委托客戶上周被處以死刑,【拯救惡魔少年】任務失敗,但客戶死刑之前向【知過】公司申請撤回任務,因此,重生者即便任務失敗,也不需要支付等額酬金。”
心裡的堵了三年的那道牆,一瞬間,轟然崩塌。
情緒如山洪崩跌一般,傾瀉而出。
薑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直到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了手機屏幕上――
“為什麼會死刑,他分明是無期,就算...就算任務受阻,他仍舊是無期...怎麼會...”
服務號:“重生者改變了他的過去,但是沒能改變他的未來。”
“什麼意思?”
“原本的罪名是故意傷害罪,處以無期徒刑;但是因為過去的改變,故意傷害罪已經不成立。現在他的罪名,是危害公共安全――死刑。”
“......”
服務號:“現在公司正式宣布,【拯救惡魔少年】任務失敗。”
薑雨:“等...等一下!”
服務號:?
薑雨:“現在還有機會嗎?我是說,現在的裘厲...他還沒有犯下罪行?我還能救他,對嗎!”
服務號:“目前還沒有,重生者還有機會拯救委托者,改變未來軌跡。”
薑雨退出app,顫抖的手訂了一張去海城的機票。
這一次,她不再猶豫,不再瞻前顧後。
直麵死亡,什麼矯情的理由都變得那麼蒼白。
這一次,薑雨就算是搶,也要把他奪回自己身邊,哪怕是藏起來、關起來、拴起來...
她也絕對不會再放他離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