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梨隻笑不說話。
廖振興率先敗下陣來:“那天我跟你娘說的都是氣話,你不是雲家女,你是我的女兒!”
楚雲梨點頭:“我知道了。”
廖振興:“……”之後呢?
難道不應該把那人的信取回來麼?
楚雲梨撂下一句話:“我去院子裡走走。”話音剛落,人已經出了廊下。
廖康氣得咬牙,轉身走回了桌案旁,他得再認真一點。
廖振興回頭看到兒子認真算賬,忽然覺得讓廖華敏跟著學做生意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也能激勵一下兒子,他之前,確實有些太懶散了。
楚雲梨轉悠了一會兒,又到亭子裡吃了點心,看到管事一波波往裡進,她放下茶杯,也跟著進了門。
府中的大姑娘管事們都是認識的,以前也經常在鋪子裡接待。可是,大姑娘出現在外書房,好像還是第一回。眾人交換了個眼色,假裝沒看見。
若是換一個地方,這些管事都該上前行禮請安。說到底,他們還是認為一個姑娘家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楚雲梨也不在意,走到了廖康邊上,拿起他算過的賬本翻了翻,道:“這裡錯了,相差二兩。”
廖康:“……”
他怒道:“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楚雲梨揚眉:“你自己做不到,就覺得彆人也不行嗎?”
主位上的廖振興眼皮直跳,心下越來越不安。
楚雲梨一把扯過賬本,抓過一旁的算珠,手指如殘影,劈裡啪啦幾息後,道:“就是相差二兩嘛。”
有管事好奇地湊上前,也跟著算了一遍,驚訝道:“還真是。”
廖振興一臉無奈,人非聖賢,孰能無錯。哪怕是他,也不能保證自己看過的賬目全對。當即出聲打圓場:“華敏,你願意算賬,彆打擾你二弟,拿那些沒算過的。”
楚雲梨也不糾結,轉身重新拿了一本開始算賬。
然後,眾管事就聽見屋中劈裡啪啦,但看起來又不像是亂撥,心底裡都挺震撼。扒拉得這麼快,如果真能算得對,趕得上那些幾十年的老賬房了。
府上大姑娘往日裡不顯山不露水,難道還是個算賬的奇才?
隨即,又有人想到大姑娘的外祖是雲家,那可是往上數十幾代的生意人,這麼一想,好像也挺正常。
眾目睽睽之下,楚雲梨轉瞬間就算完了兩本賬,還都能挑出毛病來。
“這一本相差八兩銀,這本相差九兩。”楚雲梨看著人群中的兩個管事:“勞煩二位出來解釋一下。”
兩人做這種事不是第一回,從來沒想過會被一個小丫頭揪出來。頂著眾人目光,二人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珠:“大姑娘,這……”
另一個人反應較快:“我們拿回去重新算,重新交賬。”
楚雲梨笑了笑:“咱們廖家最不缺的就是能人,二位往後可千萬彆再錯了,若是德不配位,可是即刻就會被換掉的哦。”
事實上,廖振興能夠從一個小商戶少東家做到如今的雲城首富,本身也不是個容易被人糊弄的蠢貨。這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管事裡,有毛病的並不多。她這兩本賬也不是亂拿的,方才她在亭子裡時,就將這些人重新看過了一遍,然後特意挑出了這二人。
現在看來,效果挺不錯。
至少,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裡,所有的管事都知道了她廖大姑娘是個比廖康要好得多的算賬奇才。
想要撼動廖康在眾人心目中少東家的地位,楚雲梨還覺得不夠,又挑了一本賬,指著其中一樣道:“這桃花脂進價二十兩,一月下來才賣二十一兩,哪怕還有十幾罐存貨,也實在太不劃算。”
管事急忙上前解釋:“這脂粉很貴,一般人用不起,咱們隻能便宜點……若是不賣,鋪子裡拿不出像樣的貨物,富貴人家的夫人也不願意進門,彆的東西便也不好賣了。彆說賺,就是賠本,咱們也得繼續賣著桃花脂。”
要不是看在大姑娘會算賬的份上,管事還不一定願意解釋這麼多。
“為何要去彆人家買呢?”楚雲梨一臉不解:“咱們請脂娘調配,賣給彆人豈不是更好?”
管事眼中閃過一抹怒氣,不客氣道:“大姑娘沒做過生意,不知道這脂粉調配的艱難,桃花脂若是那麼容易就能製出,也賣不了這麼高的價錢。”
“這有何難?”楚雲梨微微仰著下巴,一臉傲然:“一個脂娘不成,那就十個。她們工錢又不高,若是能調配出來,那可就是咱們家壓箱底的方子。往後,可就是彆人來咱家買。”
管事忍無可忍,但到底不好對著主子說難聽的話,隻冷哼了一聲。
廖康跟著父親多年,自然知道各種方子都艱難,如果手裡沒有能人,就得花大價錢才能買到。當即嘲諷道:“姐姐,不可妄言,免得被人笑話。”
“笑話什麼?”楚雲梨不客氣道:“爹,你說我這想法對不對?”
廖振興若有所思,頷首道:“想法是好的,但脂粉想要調配很難……”
“你們試都不試就說難,”楚雲梨不客氣道:“這鋪子如果在我手裡,方子都是自己的。盈利至少翻五番!”
此番豪言壯語,震得屋中鴉雀無聲。
廖康脫口道:“你去試啊!”
“我要是成了呢?”楚雲梨問這話時,看的人是廖振興。
廖振興沉默了下:“華敏,做生意不是你說的那麼容易。既然你想試,那這個鋪子就交給你三個月,若是不成,往後你就彆再提做生意的事。”他看了一眼算好的賬本:“做東家,不是隻看賬就行。”
輕飄飄一句話,將楚雲梨展露的算賬天分抹了個一乾二淨。
於楚雲梨來說,目的已經達到,三個月足夠了。
她笑吟吟一福身,道:“父親說得是。”她回過頭,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看著那個脂肪鋪的管事:“從今天起,你要聽我的。要是不願意,隨時可以走。”
管事一張臉氣成了土色,一瞬間真覺得自己倒黴,這屋中那麼多的鋪子,偏偏這個祖宗就挑中了他。
早知如此,他說今兒就不來了!
楚雲梨輕移蓮步,裙裾翻飛,劃出雅致的弧度:“張管事,彆愣著,現在就領我去鋪子裡瞧瞧。父親隻給我三個月,時間不等人。”
眨眼間,她就消失在門口。
廖振興看著她的背影,心下冷笑。調配出一款新的脂粉至少也得小半年,還得在女子臉上試過,確定不會出事才敢往出賣。否則,這其中哪怕有一個環節沒有弄好,都會將鋪子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就拿一個鋪子給她玩,等到所有的管事都知道廖華敏是個草包,日後她再想插手。就算他答應,底下人也不答應。
廖康嫉妒得眼睛都紅了,他跟在父親身邊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旁聽。偶爾出個主意被誇上兩句,就已經很值得歡喜。
可現在,廖華敏才一個早上不到,就已經拿到了一間鋪子。說實話,若不是他能真切地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看重,真要覺得父親疼的是嫡出女兒了。
可若是不疼,為何要將鋪子送到她手中?
他也想要啊!
再想要,他也不敢直接開口討,就算真的拿到了,也會傷了父子之間的情分。一間鋪子事小,情分才是最要緊的。
隻要有了父子情,就什麼都有了。
想到此,廖康稍稍按捺住了心底的焦躁。
*
楚雲梨去鋪子裡轉了一圈,這脂粉鋪裝得豪奢,一看就是城裡富貴夫人愛來的地方,鋪子不用大改,如此,她也能將心思放在方子上。
選擇脂粉鋪,也是她深思熟慮過的,她有現成的方子,找到精通此道的脂娘,再稍微點撥幾句,應該就成了。
“帶我去後院瞧瞧。”
管事不情不願:“姑娘容稟,小的一家住在裡麵,不太方便。”
管事本就對她不滿,此時廖振興不在,說話也再不客氣。
楚雲梨氣笑了:“這鋪子的地契是我廖家的。我去自家的地方,還不方便了?”她冷哼一聲,抬步就闖:“重新找地兒給我搬走,後頭我要用。”
當著鋪子裡夥計的麵被這般訓斥,管事氣得臉紅脖子粗,他追了兩步,據理力爭:“是東家吩咐我住在這裡的。”
“現在我是這間鋪子的東家。”楚雲梨回頭,上下打量他:“不聽話的人,我可不願意留。”她揮了揮手:“去府裡領了工錢,重新找東家吧!”
話說得輕飄飄,管事變了臉色:“姑娘,您彆胡鬨。東家不會讓您這麼做。”
如果換成是廖康在此,大概還不能如此隨心所欲。但站在這裡的人是廖華敏,廖振興巴不得她亂來,膽子越大越好,名聲越爛越好。
果不其然,管事跑回去告狀之後,廖振興不止沒有訓斥,還把管事挪到了彆處。一副拿女兒沒法子的姿態。
這件事情,還是傳入了彆家耳中。
楚雲梨不在乎外人怎麼看,等管事一家搬走,她立刻就請了幾個脂娘,著手采買製脂粉需要的原料和用具。
她忙得腳不沾地,半個月後,眼瞅著第一批脂粉即將製出,她正準備為推出脂粉造勢,卻有人找上了門來。
說起來,還是個熟人。
是廖華敏的熟人。
胡禮一身月白長衫,整個一翩翩佳少爺,負手站在鋪子裡,看到她出來,上下打量一番,道:“華敏,我有話跟你說。”
楚雲梨離他三步遠處站定:“胡少爺有話直說,我正忙著。”
態度和神情都像是對著個陌生人。
胡禮眼中閃過一抹痛楚:“華敏……”
楚雲梨打斷他:“男女授受不親,胡少爺還是不要喚我閨名。如今我學做生意,胡少爺可喚我廖東家。”
胡禮:“……”
她生氣了!
也對,他都定親了,在她眼裡,是自己負了她,生氣也正常。
“華……”
楚雲梨皺起了眉:“胡少爺既然聽不懂話,咱們沒有深談的必要。送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