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月算計這麼久, 天天跑來伺候母子倆,洗大堆醃臢衣物,從不喊苦, 從不抱怨,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宅子。
她本來都打算好了, 如果母子倆死了, 她是二人唯一的血脈親人……至於柳成揚母子,早就斷絕了關係, 她還可以是柳成揚是胡關的血脈。
張紅玉如今手頭寬裕,應該看不起這個小宅子, 就算出手爭,也爭不過儘心儘力照顧母子倆的她。
可是,張紅玉就跟瘋了似的,明明恨毒了柳家, 卻願意花銀子救治他們。這前後幾天,已經花了三兩。每每想起這事,她心頭就扼腕不已。
有這麼多銀子, 為何不給她還債?
可是現在, 哥哥竟然說不會把院子留給她!那她費心算計這麼久, 豈不是白費功夫?
柳長月麵色慘白, 又怕哥哥是試探自己, 她勉強扯出一抹笑:“我聽你的。”
柳長洲冷哼一聲:“你彆裝了。”
他本就是強弩之末, 這一冷哼, 帶得血氣翻湧, 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吐的不是藥,但是黑色的血,裡麵還帶著血塊。那血塊都已不再是正常的紅色, 而是駭人的黑色。方才柳長洲剛打起了精神,以為自己稍微好轉了點,就看到了這灘血。他愣了許久,覺得身上越來越軟,忍不住倒回了床上,唇角也扯出了一抹苦澀的笑。
柳長月見邊上的張紅玉不動,急忙撲上前去,幫著兄長順氣:“哥哥,你彆生氣,也彆著急。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
楚雲梨頷首:“去請,把陳隊說,有的高明大夫都請過來。隻要能夠救他們母子,多少銀子我都付!”
比起柳長月嘴上的擔憂,楚雲梨上來就付銀子,更讓人感動。
果不其然,柳長洲不看妹妹,眼神落在了曾經的妻子身上,苦澀道:“是我對不起你。”他又咳嗽了兩聲:“我不該聽妹妹胡說……咳咳咳……”
接下來,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咳嗽。
地上黑色的血又添了一灘。
走到門口,聽到咳嗽聲回頭的柳長月,聽到這話後,心裡越來越慌。
儘心儘力照顧母子倆的人是她,張紅玉不過是給了點銀子,就得了哥哥的感激。他甚至還說是自己挑撥,才害得他們夫妻失和。
雖說事實也是如此,可她是他的親妹妹啊!他怎麼能這樣說她?
再說,如果他心裡是好懷疑都沒有,尤其是她幾句話就能挑撥的?
楚雲梨看向門口的柳長月:“你為何還在這裡?是怕你哥哥死得不夠快嗎?”
兄妹倆:“……”
兩人一時失言。
柳長洲說不了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又要吐血。柳長月看哥哥命不久矣,不太敢離開。她怕自己一走,回頭兄長就斷了氣。萬一張紅玉說這宅子留給了柳成揚,她怎麼辦?
兄妹兩人對視,柳長洲滿臉失望。
楚雲梨出門去找了隔壁的大娘,請她幫忙請大夫。
事實上,母子倆都到了彌留之際。一開始,柳長洲看起來要嚴重一些,可柳母年紀大了,病情來勢洶洶,吐的血比柳長洲要多得多。
大夫趕了過來,又給二人配了藥,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左右鄰居。
柳長洲看著守在床前寸步不離的妹妹,在昏睡過去之前,突然道:“我就得……成揚一個兒子,這宅子留給他……誰也不許染指……”
屋中除了楚雲梨和柳長月外,還有好幾個趕過來幫忙的鄰居都聽到了這話。
柳長月瞪大了眼:“哥哥!”
柳長洲也不知聽到了沒,很快睡了過去。
母子倆當日開始昏睡。翌日早上,楚雲梨接回了柳成揚,他看到父親和祖母病重,讓人替自己告了假,守在了家中。
在這期間,柳長洲醒過來一次,卻再也發不了聲,看著柳成揚的眼神裡滿是悔恨。
可惜,柳成揚根本就不愛看。
他這樣想起父親竟然懷疑他的身世,甚至因此格外照顧李旭,指望外甥給自己養老送終,他就怎麼都尊重不起來。
留在這裡,不過是傳了自己的孝道,全了這份淺薄的父子情而已。
柳長洲看著兒子的眉眼,他本就是個聰明人,哪裡看不出兒子的想法?
他心裡格外難受,也格外後悔。彌留之際,他朝兒子伸出了手。等了許久,都沒看到兒子伸手回握,最後,他的手毫無依靠,緩緩垂下。
隔壁的柳母聽說兒子沒了,頓時嚎哭出聲,一邊吐血,一邊大叫:“柳長月,你個蛇蠍婦人……咳咳咳……我要告你……你要給我們母子償命……”
太過激動,她吐了很多血,等到大夫趕過來止住,她已然氣若遊絲,出氣多進氣少,很快也跟著去了。
柳長月跪在床前,沒發現母親已逝,喃喃求道:“娘,你把這個宅子給我吧!成揚他有許多銀子,不缺這一點……我求你了。”
邊上的大娘難受之餘,頗為無語,忍不住打斷她:“你娘都沒了。”
柳長月瞪大眼,整個人頹然趴倒在地上,嚎哭出聲。
“哭有何用?”楚雲梨沉聲道:“趕緊振作起來,先辦了喪事再說。”
柳家母子的喪事辦得簡單,楚雲梨壓根沒有花多少銀子。不過,有她出銀子給母子倆治病在前,倒沒有人說她的不是。
要知道,那些銀子如果不買藥,足以讓母子倆風光大葬。楚雲梨在鄰居們幫忙料理後事時,不著痕跡地把這話說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覺得她此舉不合適,畢竟,人活著花銀子,那是花在自己身上。死了之後花得再多,那都是給彆人看的。
停靈兩日,母子倆入土為安。在這期間,柳長月哭得傷心至極,簡直見者流淚。
因為柳長洲臨走之前已經直言過,要把這個宅子留給兒子,不許彆人染指……比如她。
那麼多人親眼所見,她想要搶回宅子,根本就是白日做夢。能不哭麼?
不過,哪怕知道自己搶不到,她也想試一試。就在喪事辦完的當日,她拉住了要離開的母子倆:“娘和哥哥已經走了,這宅子是柳家的,可成揚……不是柳家血脈,因此,這宅子不能給他。”
聽到這話,周圍的鄰居都不讚同。
當初張紅玉就是因為柳家母子汙蔑她不貞,這才憤而離開。然而,這些年來,張紅玉住在這條街上,整日都在家中繡花,回娘家都沒有過夜,怎麼可能與人苟且?
這一切,都不過是柳家母子的揣測。人已經沒了,眾人也懶得計較,他們當初到底做得對不對,但活著的人還這麼說,那絕對不行。
“你哥哥和娘多虧了紅玉給銀子才能多熬幾日,你哥哥已經說了,宅子留給成揚。無論他到底是誰的孩子,這些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你哥哥臨走時的吩咐,明顯不想追根究底。”隔壁大娘是個藏不住話的,越說越生氣:“你跑回來爭宅子,若你哥哥泉下有知,怕是要不安寧。”
柳長月:“……”
如果把宅子拱手送人,她就要不安寧了。
這些日子,那些打手也來找過,之所以沒有糾纏,是因為她再三保證,等母子倆一走,她就賣宅子還債。
如果做不到承諾的那樣,那些人豈會放過她?
想到此,柳長月辯駁:“我哥哥病了那麼多天,早已經不清醒。他之前本就不喜成揚……”
“這宅子不能給你。”楚雲梨出聲道。
柳長月對便宜嫂嫂是又妒又恨,聞言憤然道:“憑什麼?我是柳家唯一的……”
“你們都覺得成揚不是柳家血脈,我也懶得辯駁,反正我問心無愧。”楚雲梨打斷她,麵上不見怒氣,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事實上,我們母子無意與你爭東西,這宅子於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我說宅子不能給你,是因為你是殺人凶手!”
她語氣嚴厲。
柳長月被她喝得後退了一步。
她麵色煞白:“你……”
楚雲梨看向圍觀眾人:“當日伯母臨去前,滿腔悲憤地說要讓柳長月償命。我嫁入柳家多年,雖說沒能長久。但有多年的情分在,你為了讓我以後安心,我還是願意幫她滿足臨終心願。”
她起身:“他們母子這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大夫都是這麼說的,當初我無意追究,是怕報官之後,大人前來問話,讓他們養不好病。那時候,我總覺得他們會好轉……如今人不在了,該算得帳還得算。”
她看向眾人:“勞煩你們去咱們幫忙報個官。”
從楚雲梨開口說要滿足柳母心願,柳長月就知道不好,聽到這話後,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我不許。”
楚雲梨冷笑道:“從你來照顧他們母子,我就看的出來,你的目的是宅子。這條街上誰不知道你欠了許多債,甚至我還聽說當初你想要她們母子倆賣宅子幫你還債……依我看,這凶手不是彆人,就是你!”
柳長月再次後退一步,搖頭道:“不是我,你胡說。”
她哭著跟眾人解釋:“我怎麼可能下毒害我自己的哥哥跟母親?我做不出來那種事……你們信我……我娘已經沒了,我不想計較是誰害了她,我隻想讓她安心的去。”
“他們已經入土為安。”楚雲梨強調道:“都說枉死的人不能入輪回,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們,該讚同我才對。”
眾人深以為然。
其實當初母子兩人中毒後,沒有人提出要追究凶手。母子倆不提,外人又怎麼好提?
楚雲梨再次開口:“勞煩大家。”
立刻就有好幾個人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