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哪個都惹不起。
離開陳府,她隻覺滿心後悔,早知道就不要算計王秀靈,有王秀靈養著,雖沒有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怎麼也不會落到現如今如喪家之犬般惶惶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大早,楚雲梨準備去雜貨鋪開門,剛打開自家院子門,就有一個人滾落進來,她頓時皺眉:“你怎麼在此?”
門口蹲著的人正是齊氏,她昨夜乾脆就沒回家。她想過了,如果兒子攀咬自己,衙差上門,一抓一個準。
會到這裡來,並不是想麵對兒媳。這些日子鬥智鬥勇,她已經看出來了,王秀靈此人冷心冷情,對他們母子那是恨到了骨子裡,絕對不可能出手相幫。她隻是想找馮生,如果孫子願意拿銀子,她也可解麵前的困局。
“阿生呢?”
楚雲梨知道她的心思,道:“我讓他和媛媛去外地進貨了,半個月後回來。”
齊氏瞪大了眼。
“你……”
楚雲梨揚眉:“他們哪怕是我的兒女,我也不會如嬌小姐一般養著,那隻會把人養廢。該乾活就得乾活。”
齊氏:“……”
兄妹倆走了,她怎麼辦?
她跌坐在地上,滿臉惶然:“你能不能給我點銀子?”
楚雲梨輕笑一聲:“昨天我去探望馮玉林了。”
齊氏一驚:“他好不好?”
楚雲梨想了想:“發著高熱,身上又重傷,活不了幾天。”
這一瞬間,齊氏心裡並沒有對兒子的擔憂,反而有些喜意。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她凜然一驚,一時間怔住了。
“不過……”楚雲梨幸災樂禍道:“他活著告你,應該還是能的。”
齊氏:“……”
天要亡她。
齊氏不想去大牢裡,一直跟著。到了半下午,楚雲梨發現守在鋪子外的齊氏不見了。後來問了跟著齊氏的人,得知她已經離開了城裡。
而大牢中的馮玉林沒等到母親,確實翻了供。大人沒想到孝子根本就不孝順,有些煩了。不過,他還是讓人來接齊氏。
結果,已經人去屋空。
於是,齊氏成了逃犯。
馮玉林到底沒熬幾天,沒等到母親,他最後的兩天裡,但凡清醒過來,都在破口大罵,後來出不了聲,心裡除了後悔苛待王秀靈之外,就是罵人。
最後死時,他滿心都是對母親的恨意,更多的則是悔意。
*
楚雲梨從一開始就讓人盯著齊氏,知道她逃到出了城,先在郊外住了幾日,得知自己成了逃犯後,急忙忙往鄉下去了。
她一個女人,又沒有銀子,最後嫁給了一個已經做祖父的鰥夫,被底下的幾個兒媳磋磨得不成樣子。饒是如此,她也沒想過離開。
後來,楚雲梨再也沒有見過她。
時隔一年,大花的婚事定了下來。是楚雲梨鋪子裡一個脂娘的兒子,由於在一個工坊,想見就能見著。兩人互生情愫,大花嫁人時,很是歡喜,臨出門前,除了跪拜母親外,還對姨母磕了頭。
楚雲梨不是親娘,可以送親。
大花的夫家有一個小院子,雖然不大,也小小巧巧五臟俱全。王二丫對這門親事很滿意,當年來城裡時,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孩子能夠在這裡站穩腳跟。
看到楚雲梨進門,大花婆婆笑臉盈盈的迎上前來:“東家,您可來了,趕緊坐這裡。”
親自將她迎進了正房裡。
楚雲梨也不客氣,看著一雙新人拜堂,心裡愉悅無比。邊上的馮媛媛看的滿臉羨慕。
“娘,大花姐姐一定會過得好的。”
楚雲梨側頭看她:“那你呢?”
馮媛媛低下了頭:“娘,今兒大花姐姐的好日子,就不要說我了嘛。”想到什麼,她笑了笑:“你要是著急抱孫子,可以去催大哥。”
楚雲梨搖頭失笑:“婚姻大事,關乎你們的一輩子,我希望你們過得好,而不是將就。一個人日子過得如何,外人是看不出的,隻有你們自己知道。媛媛,我知道你不信彆人,但你也得試著相信。畢竟,我早晚會離開你們,人這一輩子,一個人也太孤單了些。”
馮媛媛默然:“娘,那你呢?”
楚雲梨一臉驚訝。
馮媛媛抬頭看著她:“娘,你還年輕,完全可以改嫁。”
楚雲梨摸著她的臉:“我沒遇到合適的人。”
馮媛媛一臉不信:“那楊叔經常來找你,哪怕我們家貨物價錢高點,他也願意從我們這裡買,明顯就是對你有心。我和哥哥已經商量過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給你準備嫁妝。”
“胡說。”楚雲梨也不惱:“我這輩子沒想嫁人。”
馮媛媛有些驚訝:“娘,我爹那樣的人,你實在不必為他守著。他不配。”
對於這話,楚雲梨一臉不讚同:“無論你心裡怎麼想你爹,都不要說出來,如果讓人知道你們的想法,對你們兄妹沒有好處,這話你得告訴你哥哥。”
馮媛媛輕哼一聲:“我也就是在你跟前說說而已。”
那邊新人拜完堂,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送入洞房。
楚雲梨忽然笑了。
“隻要你們都能得償所願,我就特彆高興。”
馮媛媛低下頭,覺得自己母親委屈得很。
“我不委屈。”楚雲梨笑看著她:“我最希望的是你們兄妹倆能過得好,你們能稱心如意,我就值得。”
這是王秀靈的心願。
楚雲梨挑人時,最重人品。那脂娘本身是個不錯的人,加上隻有一個兒子,從不苛待大花。再說,看在王秀靈這個東家的份上,他們也不敢。
大花的婚事開了個好頭,底下的兩個妹妹也在接下來幾年裡各自成親。
楊虎子一家人開了自己的鋪子,生意做得不錯。逢年過節都會過來探望楚雲梨。兩家人對王秀靈都滿心感激,大花她們嫁人之後,也沒忘了這個姨母。
孩子一個個成親,馮生葬了父親之後,三年之後才娶了妻。
娶的是富商之家的女兒,夫妻倆日子過得不錯,楚雲梨買了宅子讓他們單獨住,自己陪著馮媛媛。
馮媛媛這丫頭似乎對嫁人沒信心,但凡有男人上門求親,她都是拒絕。似乎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對待自己,楚雲梨也不逼迫她,直到她二十三歲那年,才和一個一心一意等了她四年的後生成了親。
楚雲梨生意做得大,六十歲時,把鋪子分給了兄妹倆,便歇了下來。後來的那些年裡,她直接搬去了郊外的莊子上。
等她死的時候,身邊為了一大群人,都是三姐妹的後人。
*
齊氏起得比雞早,半夜就得去山上砍一捆柴火,還得割一大堆草回來,才開始做早飯。她根本就不會乾這些活,一開始挨了不少的罵,底下的兒媳明麵上不罵人,但沒少指桑罵槐。
“早飯還沒熟,這也太懶了。”
齊氏心裡發苦,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看到一陣風刮了進來,緊接著臉上和身上到處都傳來疼痛。
她已經習慣了挨打,伸手護住頭臉,哀求道:“不要打了。”
男人打了一通,轉身就走。
“再不勤快點,就給老子滾。”
齊氏沒法滾,她沒有地方去。就是離城裡一百多裡外的山裡,她其實連鎮上都不敢去,就怕被人認出來後送進大牢。
有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進來,嘲諷道:“趕緊把衣裳洗了,等著吃白飯呢。”
“可不是嘛。”外頭有人接話:“一把年紀了不害臊,還嫁人呢,不知道她家裡的人,得知她的消息之後……”
這是她名義上的兩個兒媳,每天不說幾句擠兌的話都不習慣。
齊氏從不敢反抗,一家人就越來越過分。聽到這話,更是嚇得麵如土色。
如果她的消息傳出去,她肯定會坐牢的。
一雙手泡在冰冷的水裡,又紅又腫,到處都是口子。動一下都疼痛無比,她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有時候她也不知道是留在這裡好,還是去了大牢裡好。但是,她很怕去大牢裡,哪怕留在這裡吃苦,她也願意。
到了她來的第四年,冬日裡太冷。她沒有新衣,隻穿著單薄的衣衫去河邊洗衣裳,腳下一滑,直接摔進了河裡。九死一生爬起來,周身已經凍僵了,哆哆嗦嗦回到家裡點了一把火,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等她再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荒草堆裡,周邊都很冷,她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呼吸都有些困難。她想要翻身坐起,卻根本挪不動身體。
她想要爬出那片草叢,爬了許久,也沒有看到外麵的路。
最後脫了力,她無力的躺在地上。
腦中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在馮府得寵時風光的時候,後來遇上了王秀靈。
那個姑娘其實是個好人。
她很乖巧,也願意養著一家人。
可是,自己不知足。
齊氏看著昏暗的天空,感受到天色越來越暗,她自己也沉入了無邊的黑暗裡。
彆問。
問就是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