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拉走的這頭花驢,極不好伺候。
明明隻是一隻驢子而已,卻隻吃新鮮帶露水的嫩草,草尖黃了一點,不吃。路過一農戶,魏無羨偷了點麥秸稈來喂它,嚼了幾口,它呸的吐了,比活人吐唾沫還吐得響亮。吃不好,便不肯走,發脾氣,尥蹶子,魏無羨好幾次險些被它踢中,且叫聲極其難聽。
無論是作為坐騎還是作為愛寵,全都一無是處!
魏無羨不由得懷念起自己的劍來。那把劍現在多半被哪位大家族的家主掛在牆上當做戰利品向人展示吧。
拉死拽活地跑了幾日,路經一大片村莊的田地。烈日灼灼,田埂邊有一棵大槐樹,槐樹底下綠蔭濃濃,還有一口老井,村民在井邊放了一隻桶和一把瓢,供過路人解渴。花驢子跑到這裡,怎麼也不肯走了,魏無羨跳下來,拍它尊臀道:“你還是個富貴命,比我還難伺候。”驢子噴他。
百般無賴間,阡陌遠處走來一行人。
這些人身背手編竹簍,布衫草鞋,從頭到腳一股鄉野村民的土氣。裡麵有個小姑娘,一張圓臉,相貌勉強算得上清秀,也許是烈日下走久了,也想過來乘涼喝水,但見樹底下係著一頭砸蹄亂叫的花驢子,還坐著個塗紅抹白披頭散發的瘋子,不敢過來。
魏無羨自詡是憐香惜玉之人,見狀挪了挪窩,挪出一片地,去折騰那頭驢子。那群人見他無害,這才放心走來。個個滿頭大汗臉頰通紅,扇風的扇風,打水的打水,那名少女坐在井邊,似是知道他存心相讓,對魏無羨微微一笑。
其中一人手裡持著羅盤,望望遠處,低頭困惑道:“為什麼都快到大梵山腳下了,這指針還是不動?”
這羅盤刻紋甚是詭異,並非普通羅盤。不是用來指東南西北的,而是用來指凶邪妖煞的“風邪盤”。魏無羨心知,這是遇上一家落魄拮據的鄉下散戶了。除了陽春白雪的優渥世家,也有不少這樣閉門自修的小戶。說不定是從鄉下趕來投奔哪個大家族的。反正不像是去赴清談會、花會的。
領頭的中年男子邊招呼人過去喝水邊道:“你那羅盤是不是壞了,回頭給你換個新的。還有不到十裡就是大梵山了,咱們不能久歇。風塵仆仆了一路,要是就在這裡鬆懈,落在後頭讓人搶了先,那就不值當了。”
看來這一行人不是去投奔,而是去夜獵。
仙門世家稱遊曆四方、除魔降妖為“遊獵”,又因為這些東西常在夜晚出沒,亦稱其為“夜獵”。修仙家族何其之多,然而揚名立萬的來來去去就那麼一些。如果不是祖輩積累豐厚,普通的家族想列入上位躋身名門,在玄門之中博得聲望和尊重,必須拿得出實績。擒下凶殘的妖獸或是為禍一方的厲煞,家族方能身價倍增,說話才有分量。
這本是魏無羨的拿手絕活,可他這幾日在路上奔波,闖了幾個墳,沒有獵到一隻分量足夠的,全都是些小鬼。他手頭正差一隻幫他作威作福的鬼將,心下決意也去大飯山碰碰運氣。若是個好使的,便抓過來收著用。
那行人歇夠了腳,也準備上路了。臨走之前,那名圓臉少女從背箱裡拿出一隻半青不紅的小蘋果,遞向他:“這個給你。”
魏無羨笑嘻嘻伸手去接,那隻花驢卻昂頭齜牙去咬。魏無羨趕緊一撈。見這驢子對這隻小蘋果垂涎不已,福至心靈,用一根長樹枝和一條漁線吊著這隻蘋果,挑在花驢子頭前。花驢子聞到前方蘋果清香,想吃,追著那隻總也差一點點的蘋果,昂頭前衝,竟比魏無羨所見過的所有名馬駒都要快,一騎絕塵!
驢不停蹄,魏無羨很快在天黑之前便趕到了大梵山。直到山腳,他才知道此梵非彼飯。遠遠看去,山形神似一尊心寬體胖的矮佛像,故得此名。山下有一小鎮,便叫佛腳鎮。
聚集於此的修士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各家各門的服色魚龍混雜,在街上穿行往來。不知為何,儘皆神色緊張,見了他這幅鬼樣子也沒空嘲笑理會。
長街中央,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正嚴肅說話。似乎意見出入頗大,魏無羨遠遠便聽見他們高聲爭論:
“……我認為此地根本就沒有食魂獸或者食魂煞,因為所有的風邪盤指針都沒有異動!”
“若是沒有,這七個鎮民的失魂之症又是怎麼來的?總不會都是得了同一種怪病吧?在下可從沒聽過這種病!”
“風邪盤沒指出來就一定沒有嗎?它也不過能指個大致的方向,精密不足,不能儘信,也許這附近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撓它指針的指向。”
“也不想想風邪盤是誰造的,我也從沒聽過有什麼東西能擾亂它指針的指向。”
“你這是何意?沒人不知道風邪盤是魏嬰做的。可他做的東西又不是十全十美,難道還不允旁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