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嗓音縹緲清澈,聖潔得仿佛從天邊傳來。
謝扶危緩緩飄落於地,赤著腳一步一走,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端麗。
雲朵如水一般泊泊地拍打著他的腳趾,他嫁衣逶迤拖地,銀發伴隨著腳步起伏如翻滾的冰蛇。
眾目睽睽之下,謝扶危抬起了手,手腕纖弱伶仃得簡直不像個劍道宗師,這一身打扮說是哪家的新娘子都不過分。
手腕一壓。
霎時間根根冰柱負土而出,玉宇寒宮拔地而起,粒粒冰晶騰霜而躍,雨雹霰雪一時皆下。一條冰龍自他腕間探出,越長越大,俄而足有宮殿大小,吐息之處,霜花寸寸鋪展,整個洞庭眨眼間成琉璃世界。
洞庭倒懸為天,霜天倒置為地。湖影在無纖雲的天空中流動。
金羨魚怔了一下,忽然有種全身發麻的感覺,她來不及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眼前一花。
整個人已被冰龍托起!!
她想她這個時候的反應絕對不比昨天撞見鳳城寒的要好。
雪龍上的少女,這應該是個很夢幻也很童話的畫麵。如果忽略少女她神情狼狽,渾身僵硬得說不出話來的話。
雪龍輕輕將她放下,金羨魚神情緊張從龍首上滑落,睜大了眼看著謝扶危。
謝扶危纖長的眼睫微動,凝望著她的時候,像是柔軟的柳枝湖影微漾。
他沒著急說話,而是思索了半秒。
金羨魚走後他常孤身一人坐在顛倒境裡思索。
再見到她,他能做些什麼。
他不太清楚,金羨魚為何要欺騙他,是他做得還不夠好麼?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意義。
一縷銀發自他耳畔滑落,他嗓音很輕,牽起了她的手:“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們成親。”
謝扶危說著,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襲火紅的嫁衣,姿態強硬,動作柔和地幫她罩了上去。
冪籬滑落,露出一張清秀有餘,美貌不足的臉,
這當然也是易容。
托易容珠的福,保險起見,冪籬下麵她又易容成了一層。
可謝扶危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他神情淡淡毫無波動,並不在意她究竟易容的是矮是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哪怕她易容成了一頭豬,金羨魚心臟幾乎跳出喉口,緊緊攥著嫁衣,胡思亂想道。謝扶危估計也會那頭豬披上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容色平淡地牽著它成親拜堂,不顧在場眾人是何等驚駭。
當然衛寒宵、周玉等人睜大了眼,少年少女迷惘又驚恐的目光,這震驚的神色,也不比看到謝扶危牽著頭豬拜堂成親好到哪裡去。
金羨魚心裡簡直是一團亂麻,心臟突突亂跳。
謝扶危是怎麼追上來的?
她大腦一片空白簡直是無計可施。
“你是不是誤會了我的意思?”金羨魚狼狽緊張地比劃,“我的意思不是說要和你成親。”如果隻是睡一覺,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完全可以兌現承諾。
謝扶危眼睫微微一壓,透徹到以至於恐怖的雙眼靜靜地聽她說話。
當然不像是聽進去了的模樣。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透徹純潔到簡直像天真的嬰兒。
……不想與“他”成親嗎?那玉龍瑤就可以了?
謝扶危遲遲不給她一個反應,金羨魚一顆心也漸漸下沉、冰冷、絕望。
她不想成親。
謝扶危、玉龍瑤哪個都不想。
謝扶危雖然看起來好一點,但也是個變態,和玉龍瑤變態得平分秋色的那種。接近謝扶危是為了挑撥離間給自己爭取逃跑的機會。她倒也想愛上謝扶危,誰叫她現在實在是十動然拒的狀態。
不,不是“也”,謝扶危對她的感情根本算不上“愛”。修為差距太大,跑是跑不了的。
那她還能做什麼?
金羨魚忽然間福至心靈,她還可以拖延時間!!
當即立斷,她一咬牙,腦子一抽,分出一縷元神衝擊心脈。伴隨著一陣劇痛襲來,眼前一黑,成功把自己揍暈了過去。
少女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謝扶危這才像是從冬眠中蘇醒了過來,動了動,伸出雙臂接住了她。
懷中的少女麵色蒼白得夠嗆,顯然嚇得不輕。
他本來想的是,如果她不願意,他就嘗試一些非常手段。嫁衣、場地、甚至賓客他都已經準備妥當,可她如今這個模樣,他什麼也做不了。
摟著少女的雙臂收緊了些,謝扶危足不沾地,飄遠了點兒,平靜地漠視了在場眾人驚愕不明的目光。
他頓了半秒,蒼白猙獰的身軀緩緩開裂,露出鮮紅的骨肉。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將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整個人都嵌入了自己體內。
蒼白的肋骨猶如天使的雙翅,母親的懷抱,親密無間地環抱。
伴隨著謝扶危足尖蜻蜓點水般地落回地麵,寸寸冰裂紋自腳掌開始向外一圈一圈蔓延。
玉宇寒宮,牆垣傾頹。
摟著金羨魚,謝扶危垂眸,飛遠淡化。
所以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寒宵大腦一片混亂,咬緊了牙,冷汗如雨般霎時間浸透了衣衫。
在這麼強大的劍壓之下,他隻有以刀拄地,儘量握著刀才不至於當眾出糗。
雖然輩分上來說,謝扶危是他的師祖,可他和這個所謂的師祖根本沒說過一句話,一個字。
眼前已經開始模糊,少年冰紅的雙眼茫然地已經失去了焦急,豆大的汗水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全靠唇瓣咬出血來竭力保持神智清醒。
隨著謝扶危遠去,身上那股如山壓一般的劍意這才漸漸散去。
“寒宵?”鳳城寒走到他身邊,朝他伸出了手,拉他起來。
“你無恙吧?”鳳城寒低聲問。
他是“悟道心”,自然沒有衛寒宵這般狼狽,除卻麵色蒼白些,看不出任何異樣。
衛寒宵直起身,麵色難看如掛寒霜,
原本就一團亂麻的腦子,這個時候更是徹底得一團漿糊,亂得可以。
金羨魚……和師父到底是什麼關係,和謝扶危又是什麼關係?
她不是玉龍瑤的妻子嗎?這是在乾什麼?
還有謝扶危……
劍劈洞庭,好強。
衛寒宵咬緊了唇,紅發濕漉漉地黏在臉頰上,眼裡充斥了不甘心。在這種威壓之下,他簡直就像個無處反抗的小蟲子。
鳳城寒卻抬起眼,望向了謝扶危離去的背影,眉梢微微蹙起,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
“師父?”
鳳城寒收回視線,緩緩搖了搖頭,半晌才低聲說:“我沒事。”
**
金羨魚從大腦一陣一陣地抽痛中醒來。
眼神短暫迷惘了一瞬,好半天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
洞庭、穿著嫁衣的謝扶危、成親,這些驚悚的事簡直像是個遙遠的夢境。
她一個激靈,從床上一躍而起,像是精神緊張患者一般左顧右盼,並沒有看到謝扶危的身影。
這個屋子,這個陳設,雅致整潔,十分眼熟。
金羨魚遲疑地扶著床沿。
她還在洞庭?
當然這不代表謝扶危就這麼走了,這屋子裡漫天雪色,桌角冰晶霜花簇簇綻放,這凍雲寒霜般的劍境,顯然是謝扶危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