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羨魚曾經設想過自己與鳳城寒等人重逢時, 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或許她會尷尬地說聲好久不見,也可能掩耳盜鈴地來一句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但她從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副畫麵。
她雖與李龍虎、周玉三人四處雲遊,但並非像連體嬰一樣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
通常, 她們三個都會去各乾各乾的事,隻在約定的時間、地點彙合。
這一次,金羨魚是正準備折返崆峒探望白蘋香,路遇此地,聽聞有妖獸作祟, 這才繞路過來除妖。
沒想到, 等她趕到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一灘血跡, 空中妖祟的氣息已經淡不可聞。
很明顯,有人快她一步。
某位義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金羨魚自然樂見其成。
正準備轉身離去間,耳畔卻忽然響起個熟悉的, 溫和的嗓音。
“我本以為自己看錯了。”
“金道友,是你嗎?”
金羨魚微微一愣,回神的刹那間便對上了一雙淡若琉璃般的淺褐色雙眸。
是鳳城寒。
修士的容貌即便過百餘年也不會有多少顯著的變化。
金羨魚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按預想那樣, 若無其事地笑著說好久不見,還是矢口否認。
這些念頭在金羨魚腦子裡轉了一瞬,正當她準備開口的時候。
鳳城寒卻忽地垂下眼道:“彆緊張……當初的事, 我並不在意。”
許是故人與舊時相差無幾的模樣,令金羨魚鎮靜下來,她略顯歉意地說:“鳳道友,好久不見,當初的事, 實在很抱歉。”
“我理解你當日的選擇。”鳳城寒的嗓音很平靜。
疏離。
金羨魚感到一陣揮之不去的疏離感縈繞在三人身前。
鳳城寒的容貌雖未明顯的變化,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一襲白衣,抱琴而立,膚如白玉,纖長的眼睫低垂下來時,像春日的枝影虛虛攏落了一地的月光。
從頭到腳,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布料無一絲褶皺,無一處塵埃,月色下長身玉立,脊背挺直如鬆如竹。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鳳城寒刻意地放鬆了身子,舒緩了語氣道:“百年時間能助人想明白許多事情,我早已明白男女情愛於修行一途無益。”
說到這兒,鳳城寒想了想,抬起眼望向她,目光寧靜柔和,這是千帆過儘,望著一個故友知己的目光,而非當初愛慕的對象。
他企圖委婉地表示,他如今對她全無多餘的想法。
鳳城寒這一通搶白,把金羨魚還沒說出口的話統統堵了回去。
他真的改變許多,從前的鳳城寒雖也溫和有禮,但多將談話的主動權交予旁人,而非自己主導話題的進行。
金羨魚不知道說什麼,不管說什麼好像都很尷尬,隻好乾巴巴道:“恭喜你。”
又祝他修行之路順遂。
鳳城寒坦然收下了她的祝福,垂眸主動邀約說:“久彆重逢,道友可願於我攜手同行?”
金羨魚一時茫然,鳳城寒走到那灘血跡前,輕聲道,“彆誤會。那妖獸僥幸逃脫,我想請道友與我一同降妖。”
金羨魚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鳳城寒的話說到這個地步,給她一種,她再拒絕總會顯得自作多情的錯覺。
再說,她來此地本就為降妖。
“你想要怎麼做?”金羨魚問。
鳳城寒略一思忖,“不急。它受了驚,如今正是草木皆兵,我想先折返鎮上,稍作休整,你我再從長計議。”
深夜想找間客棧投宿並不容易,但鳳城寒似乎在這一帶頗有聲望,知他要住店,客棧的老板幾乎是恭敬有禮將鳳城寒和她“請”進去的。
臥房的窗子沒關,金羨魚脫了外衫,一陣冷風吹來,吹得她一個哆嗦,方才如夢初醒。
回想方才經曆的一切,實在有些困惑事情怎麼會向現在這個方向發展的。
正在這時,店小三在外敲門,說鳳城寒請她下樓用晚膳。
金羨魚下意識道:“抱歉,我不餓,煩請你幫我回絕鳳道友的好意。”
還是早點解決這一切,儘早趕回崆峒吧。
白蘋香也是少數知道她下落的人。
金羨魚微微吐出一口氣,正要上床休息,那店小三又折返上來。
“……鳳仙長讓我傳話說他知道了,祝仙子好夢。仙長還說,他知道仙子有些無所適從,這是他太過唐突失禮,但他確無他意——”
金羨魚抿緊唇,忽覺臉上一陣發燒。
鳳城寒三番四次重申自己對她早已無感,反襯她這一番推拒忸怩小氣。
“我明白了。”金羨魚喃喃地說,深吸了一口氣。
第三天提前下樓,主動請鳳城寒與她一同用早膳。
早餐是兩碗簡簡單單的素麵。
秉承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這一頓飯的功夫鳳城寒一直很安靜。
金羨魚也沒有談性。
昨天一晚上,她一直沒怎麼睡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夢到有個人坐在她床畔。
那人什麼也沒做,隻是專注地望著她,忽又垂眸,拉住她的手合在掌心,用力握了握。
低垂的眼簾,似乎想要掩飾眼底翻滾著的幽深的情緒,近乎快宣泄而出的愛慕。
可等她睜眼,屋裡卻空無一人,似乎一切隻是她疑神疑鬼的錯覺。
……
“我……”這時,鳳城寒忽地一隻手握緊筷子,遲疑地望向金羨魚。
金羨魚忍不住緊張起來,卻在下一秒發現,他垂著眼,目光看的卻是她手邊的一瓶醋。
她到底在自作多情什麼?
金羨魚內心默默唾棄自己千百遍。。還真以為自己魅力大到鳳城寒過了百年時間,依然對自己一往情深,磐石不移嗎?
她忙拿起醋瓶遞給鳳城寒,卻不料鳳城寒也在同一時間伸手去拿。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金羨魚微微一愣,總感覺指尖被很輕很輕地握了一下。
但那蜻蜓點水的觸感,似乎隻是她的錯覺。
鳳城寒似乎覺察出來她的怔忪,也不免微微一怔,立刻收回身子,坐直了脊背,遲疑地說:“道友也要用?”
他將醋瓶往金羨魚的方向推了推。
金羨魚一時拒絕不得,隻好倒了點兒醋。
鳳城寒等她用完,複又拿過醋瓶,指腹繞著瓶身轉了一圈,神情自然地倒了些進去。
金羨魚忽然想到之前看過的裡,犯人用有帶有夾層的酒杯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
她托著腮想了一會兒,暗暗吐槽自己思緒亂飄。
用過早餐之後,三人在鎮上轉了一圈,可惜未曾再發現那妖獸的蹤跡。
一天下來,兩人都有些疲倦,鳳城寒主動提議以樂音來幫忙洗滌三人的疲憊。
金羨魚笑道:“好呀,許久未曾聽過你琴音了。”
或許是昨天沒睡好的緣故,琴音甫一響起,金羨魚就感到一陣困意。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不過隻是一晚上沒睡而已,難道說修士還不如現代世界的夜貓子死宅嗎?
她努力睜開眼,隻看到鳳城寒專注撫琴的模樣,其眉眼沉靜柔和,頭頂、肩側、身旁停落著無數飛鳥。
麻雀、黃鶯、百靈、布穀……眾鳥上下翱翔,蹦來躍去,五彩羽色日光下熠熠生輝,時不時親昵地蹭蹭鳳城寒的指尖。
流水潺潺,鳥語關關,清瀝瀝得似乎在與琴聲相和,使人望之倍覺心神恬淡安寧。
一陣鬆風吹來,金羨魚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思緒宛如墜入了一片濃重的黑暗中。
等她醒來的時候,忽然覺得四肢百骸都很重。
金羨魚迷茫地睜開眼,想要抬起胳膊,身體卻重得好像根本使不上力氣。
她剛剛睡著了?是鳳城寒把她送回來的嗎?
金羨魚這麼想著,忽然覺察出不對勁來。
這不是她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