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五家是間大四合院, 院內陳設說不上具有“廊腰縵回, 簷牙高啄”的特點, 也並非雕梁畫棟, 卻也精致可人, 比一般院落要好看許多, 走進院子內,更是將小布簾懸掛在門上,布簾上綻放著精致的繡花。
鄭都知聞名洛陽, 此番生辰宴更聲勢浩大, 再加上趙郎身份高貴, 假母很重視這場宴會,無論是裝飾也好,屋內的家具也好, 都按最高規格來,請來的樂班子都是頂好的。
在門第很高的郎君看來, 合餐製不太體麵,他們初吃涮鍋, 也有人要求一人一鍋吃,李三娘食肆自然是隨意,想要一人一鍋多付鍋的錢就好了, 有甚不許的。但在嘗試後, 他們卻愁眉苦臉地發現, 想要嘗遍所有的湯料,起碼要點三個鍋, 即便是點了、吃了,又沒有眾人其樂融融搶著吃鍋的氣氛,少了冬日熱火朝天的氣氛,鍋也變得不那麼美味。
嘗試過後,他們放棄了“貴族的體麵”,都開始擁抱合餐製。
一張矮桌可以坐六到八人,桌麵上整整齊齊平放三隻鍋,從左到右,一字排開,辣湯、清湯、羊骨湯按順序依次排列。菜還沒有上,上等的炭火裝在銅鍋的“煙囪”內,炭火尚未點燃,桌麵上除了銅鍋之外隻有裝醬料的碟子以及酒水。
酒是牡丹酒還有李三娘食肆的黃酒,除此之前還有葡萄酒,三者的品質都是市麵上能見到的最高品質的酒,三者的價格都不低。
來的賓客互相謙讓,互相吹捧,就今日座位的前後順序也推辭了很久,還是主辦人趙郎發話才入席,舒五家的其他女伎也落座。舒五家已經是洛陽城中最大最負盛名的妓院,卻也隻有八名女伎,唐朝的妓院都精貴不經多,女伎的長相很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能讓她們揚名的是才情,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是首要的,除此之外還要在琴棋書畫上有一技之長。
培養一名女伎的成本很高,成本高數量就少了。
王蔚注意到主桌桌麵上高大的木盒,好奇道:“那是何物?”
趙郎是背後的大財主,早就看過盒子中的蛋糕,此時卻要賣賣關子:“乃是莫大郎送予都知的生辰禮,待開宴便知是何物。”
光是莫文遠送的名頭,就讓眾人對其內容充滿好奇。
鄭都知坐在趙郎身邊,妝麵是精心描畫過的,衣服與首飾是精心搭配的,她抿唇微笑,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拆開了裝蛋糕的木盒。
“哇——”賓客們控製不住自己的驚歎之聲,以讚許的眼神打量巍峨的三層蛋糕。是的,巍峨,他們能用形容山的詞來形容它。
王蔚與趙郎交好,坐得位置離蛋糕很近,他不僅能夠看見雪白的蛋糕麵,還能看清楚最頂端的麵人。
手持書簡的鄭都知低頭斂目,看向手中書卷,也不知書中是有黃金屋還是顏如玉,竟讓她專注。
身上的衣服那更是栩栩如生,連衣袖彎折的褶皺都刻出來了。在場的郎君們不是很在意鄭都知的穿著,隻知道她顏色搭配豔麗,穿在身上更顯顏色姣好,身段妙曼多姿,但在場的其他女妓各個都有一雙火眼,認出那是鄭都知牡丹宴上的衣服。
牡丹宴牡丹宴,她去是為了豔壓群芳,衣服更顯華貴。
坐在趙郎身旁的賓客是擅丹青的,第一眼便看見了麵人的眼睛,驚呼道:“此乃何種畫法?”
莫文遠心道:二次元畫法。
他隻能了了回答道:“我瞎琢磨出來的。”
賓客驚為天人,心說佛子就是佛子,與尋常人不同,瞎琢磨琢磨就很善丹青了。
來者讚歎的目光讓趙郎很適用,他是個好炫耀喜歡大排麵的,否則也不會花重金給鄭都知慶生,莫文遠做了大蛋糕他與有榮焉,炫耀徹底後就拍拍手示意假母,開始慶生。
假母對樂班子的人使眼色,他們便開始奏樂,訓練有素的夥計魚貫而入,手捧盤子。
在店內吃肉片時看不見冰塊山,此次中饕餮傾情製作冰塊山,更顯菜色華麗。
莫文遠看眾人吃得高興,兀自微笑,忽然他渾身一激靈,感到有甚不對,眉頭微動,欲與中黑羊會和。
……
中黑羊從後廚踢踏著小蹄子出來,心情愉悅,有外賣大餐主動送上門,對吃貨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莫文遠尋到他直言道:“我剛才一陣激靈,似乎捕捉到妖氣,是否為我的錯覺?”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並非並非,我也感到股妖氣。
莫文遠福至心靈道:“可是來吃我的?”他已經很能接受自己是降級唐僧肉的事實。
中黑羊殺氣騰騰咩咩咩:如此大膽,定要讓他有去無回!
……
能夠在洛陽城內紮根的都是了不得的妖怪,要不就是力量強大寺內高僧都無法渡化,要不就是心很大想不到此地有僧道這一茬。
黃鼠狼精不算是前者也不算是後者,他是在衡量利弊之後再決定留在洛陽城中的。
原因很簡單,他的法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如果出了洛陽城到其他妖怪鎮守的山頭,很有可能打不過本土山大王,被修理一頓後抽經扒皮,但如果留在洛陽城內隻要不太囂張行事,起碼還有雞可以吃。
黃鼠狼精拗不過本性,非常愛吃雞。
舒五家名氣大,出入的郎君多,許多郎君財大氣粗包攬宴會,他們家畢竟不是專門做菜的,宴會內容千篇一律,每次都要用到雞肉。
正因如此舒五家的後廚時常備雞,他就看準時機,到廚房溜達一圈,便是偷不到雞也能偷到雞骨頭。
生活美滋滋。
黃鼠狼精挺滿意於現在的生活,他偶爾也想像外頭叱吒風雲的大妖怪般做出番事業,奈何沒有機會,法力也不夠,此時忽的看見莫文遠出現在此地他眼前一亮,心說自己翻身農奴把歌唱,揚名立萬的機會來了。
他聽說過有關莫文遠肉能延年益壽提升法力的傳說,並且篤信這一說法,黃鼠狼精自知法力微薄沒本事食人,卻也不準備放棄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作響,既然血肉能夠助他法力大增,多少血肉應該都有效果,他也不貪婪,就跟尋常黃鼠狼一樣咬一口就溜走,隻要跑得快還怕莫文遠追上?
尋常人在田間勞作也有被水蛇黃鼠狼咬的。
他打好主意潛伏在宴會廳門口,看莫文遠忙來忙去,忽然黃鼠狼鼻子一動,聞到了摯愛的雞的香味。
薄薄的雞肉片覆蓋在冰麵上,淡橘色的肌肉群條理分明,每一片肉都被片得極薄,在冰晶的映襯下顏色更為淺淡。
食客們有的嘗試過雞肉片,有的沒有,見此菜上來都迫不及待嘗試,淡橘色的肉片在湯水中翻滾兩圈便成了惹人喜愛的白色,筷子夾起雞片迫不及待送入口中,與羊肉片截然不同的嫩滑口感殘留在唇齒間,雞肉緊實滑膩,脂肪不多卻給人帶來愉快的咀嚼感。
肉的味道是鮮美的,在唐朝雞就走完了絕大部分的進化進程,時人所嘗到的口感與味道與現代人所吃的並沒有什麼區彆,在茱萸湯鍋中轉一圈,肉麵上帶有絲絲麻麻的辣,惹人喜愛。
雞的味道並不是很重,但在最愛吃雞的黃鼠狼的鼻子中,那香味比金秋十月的桂花香還要濃重,他拚命吸鼻子,似乎想從滿屋子羊肉香氣豬肉香氣中辨認出雞的存在感,並把它們儘數吸收入鼻腔。
黃鼠狼精的眼神快要失去焦距了,但就在他被此味道迷暈之前猛然甩頭:不行不行不行,他不是來吃雞的,他是來咬莫文遠的。
但是這些雞好香啊……
黃鼠狼精陷入了思想掙紮,他還算堅守最初的夢想,心中天人交戰的同時,不忘觀察莫文遠,看見他走入院子在門簷下停腳步。
他餓膽向邊生,做出不理智的決定:這樣吧,先叼塊雞片,飛速地咽下去,然後再咬莫文遠一口,逃走。
真是計劃通呢!
……
莫文遠結束寒暄走到廳堂門口看四麵八方的動靜,生怕妖怪衝出來傷人。
雖知對方目標多半是自己,他也很掛念一屋人的安危,然而此時若安排緊急疏散,倒可能使妖怪狂性大發肆意傷人,再渾水摸魚出逃,以慧智師父教給他的法門來看,倒是維持現狀更安穩些。
他剛才巡場一周,已在有人的地方布下妖怪不得近身的藥粉,中黑羊又保證協助護眾人安危,雙重保險讓他勉強放心些。
金剛降魔杵已握在手中,諸多降魔經文在腦海中盤桓,幾欲脫口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棕黃色的影子猛地從角落中躥出,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從餐桌上掠過去,帶來陣陣驚呼。
“我的肉!”
莫文遠滿頭黑線,這位郎君你的關注點有點歪,肉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
金剛降魔杵敲擊在牆麵上,聲音不大卻如叩響在人心靈上的寺院晨鐘,令在場人產生了心靈上的震撼。
佶屈聱牙的梵文從莫文遠口中流暢吐出,楞嚴經對約束精怪很其效果,有了降魔杵的加持,他的聲音更顯威嚴。
“阿難。是佛頂光聚悉怛多般怛囉秘密伽陀微妙章句……”
便是中黑羊在門口聽了都覺得骨頭癢,然而他對莫小遠的熱愛已經超過了本能的限製,聽楞嚴經都能達成心靈上的滿足,中黑羊哆嗦著:“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真不愧是莫小遠,就連降妖除魔都很厲害!
黃鼠狼精更不用說了,吃到雞肉片的他飄飄欲仙,連身子骨都變輕了,正疾步向莫文遠處奔,不想聽到經文,以及金剛杵在牆上敲擊兩聲發出的回響,全身的毛猛地炸開。
“吱吱吱吱吱吱吱——”
行進速度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原本在常人隻能看見一道棕黃色的閃電,現在則是顯了形。
“呀!是黃鼠狼!”
“精怪!”
呼聲接二連三從人群中傳來,先是有人坐立不安,幾欲先走,也有人看出了門道,發現黃鼠狼精是被莫小郎君壓著打的,絲毫不怕,還兩眼放光盯著看。
黃鼠狼精向門口瘋狂逃:“吱吱吱吱吱吱吱!”哪裡還想在莫文遠身上順塊肉下來,隻想著快點逃走,他算是明白先前的碩鼠精仙鶴精是怎麼倒下的。
人家哪裡是太貪婪,分明是他錯估了敵方實力啊!
黃鼠狼精心道:太可惡了!身上有法器還會念經就要早說啊!
如果穿到後世,他一定會吐槽莫文遠的行為整個就“釣魚執法”,他就是那條傻乎乎上鉤的魚!
到門口,黃鼠狼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逃出去就沒有事了!不想一張黑乎乎的羊臉猛地出現在他麵前,咧嘴一笑: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遠輕聲道:“想跑?”降魔杵甩出去,作金剛杵的一端重重釘在黃鼠狼精的身上,他的段數比鶴十六低多了,連哼唧都沒有哼唧一聲,就暈過去。
可以說是非常淒慘了。
一回生二回熟,莫文遠直接提留起黃鼠狼毛茸茸的大尾巴,用繩子流暢地打結,懸掛在降魔杵上,他抬頭看宴會上的眾賓客,膽子小的已站起來,他們像是瑟瑟發抖的鵪鶉,又像是被春雨打落的柳枝嫩芽,稍有點風吹草動就團成一團,叫囂著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