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胡伯!”胡韋臻沉浸在美食構築而成的世界中, 肉與茶葉堆積而成的火山還在他的胸膛中噴發, 尋常火山噴湧出的是岩漿, 而他胸膛中噴湧出的是茶葉水與肉汁。
忽然他聽見有人不斷喊自己的名字, 胡韋臻猛地睜開眼睛, 他剛才竟然閉上眼睛沉浸在幻夢中了, 真是,成何體統!
胡韋臻順順自己三角形的山羊胡須道:“何事?”
叫他的是另一家店的少東家,論資曆是他的子侄輩, 放眼揚州城, 幾乎找不出比胡韋臻資曆更老的廚師了, 他人有些小氣,手藝卻很好,廚師天賦也強, 活到老學到老,即便是魏文看見他都要點頭稱“叔”。
少東家吃得滿嘴流油, 若不是來參加的是試吃會,一人隻能吃小塊, 他定是點幾盤肉大快朵頤,他現在表情略嚴肅:“胡伯,太好吃了, 怎麼辦呀。”
胡韋臻想都不想就訓斥道:“什麼怎麼辦, 他做得好吃你不會比他做得更好吃嗎?這點小事就畏畏縮縮, 著實丟臉!”
後輩被他訓得腦袋一縮一縮,還敢說話?
胡韋臻被喚醒後環視一周, 看各位食客反應,也看與他同來的廚師與東家們的反應,他回神算快的,其餘人還困在美食的幻夢中,皆舒展眉頭,咂巴嘴,品味餘香,回味無窮,胡韋臻假咳兩聲,喚醒幾人,他們先如夢初醒,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等看見小老頭刻薄的嘴臉後,猛然醒來,如臨大敵,臉色青青白白變了又變,口囁嚅而不得語。
莫文遠出門時所看見的就是一群臉熟人,還有普通食客,他看見前者也沒太驚訝,相反還同輩份最高的胡韋臻點點頭,以示尊敬之意。
胡韋臻很受用,他就喜歡其他人尊敬他,也衝莫文遠點頭回應,他的冗長臉都縮短了似的。
等夥計從其他人那裡問得評價時,莫文遠跑來同胡韋臻打招呼了,他道:“胡伯。”十裡八鄉的廚子都尊稱他一聲伯。
胡韋臻沉聲道:“嗯——”
“吃得可好?”
“吃得……挺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這幾乎就是他能給出的最好評價。
“那就好。”莫文遠也不問你覺得在江南能開店否,胡韋臻難看又尷尬的臉色已經給了他答案。幾番對話後,氣勢洶洶前來的廚師少東家們灰溜溜地走了,中黑羊看他們的背影發出了“咩咩咩咩咩咩咩”的嘲笑聲,還好廚師們聽不見,否則會更加狼狽。
秦蔚山自認跟莫文遠有點交情了,還專門過來道:“同胡伯說了甚?”
“沒說什麼,就問他吃得可好,胡伯似乎挺滿意。”
魏文道:“胡伯的性子不怎麼樣,菜卻做得不錯。”
莫文遠微笑道:“我卻覺得他性格也不是很差。”不過是小氣了些,傲氣了些,尷尬與否都寫在臉上,比起兩麵三刀口蜜腹劍之人,他要率真可愛多了。
秦蔚山上下打量莫文遠,不知該說他是心胸寬廣還是閱曆豐富,常人看見胡韋臻這種全程不給好臉色的人,都不會高興,尤其莫大郎年輕氣盛,放彆人家還是半大孩子,定不會喜歡胡老頭。
莫文遠似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他可會用手段暗算於我?”
“怎會?都靠廚藝發家,哪有暗算不暗算之說,況且他以何種手段暗算於你?廚藝是自己的,最多不過在食材上動手腳,嗬,我對你不利的可能性都比他大。”
莫文遠道:“既如此,他又有何不可愛之處?在我看來胡伯率真,值得一交。”
秦蔚山感歎道:“不愧是佛子。”與人為善,心性寬容,中正和平,還十分早熟,這等道理中年人能參透不假,少年人便能說出此番話,可真稀少。
……
試吃等事花了莫文遠一月有餘,六月未至,江南的李三娘食肆就萬事俱備,隻待開店了,開店當日到場人很多,不僅是魏文、秦蔚山等人,就連胡伯等人都到了,有一兩食客很有眼力,進食肆看見坐在矮桌周圍的人,倒吸口冷氣:“江南的名廚,大半彙聚於此。”
李三娘挺有魄力,江南店比兩京的店鋪還要大,那兩店是逐漸擴張,而這裡則是一步到位,短期內不用擔心地盤不夠。
飯店未至,矮桌已滿,江南名廚們承包小半層的座位,其餘還有世家郎君,富甲一方的商賈,平頭百姓想要進店除了早來彆無他法。
秦蔚山同商賈們坐在一道,聽那些人詢問道:“聽聞秦大與莫大郎略有交情,可知此店何吃食味美。”
李三娘食肆每日需要大量魚鮮訂單,在李三娘與秦蔚山切磋好幾日後,終於決定由他家長期供應魚鮮。
秦蔚山聽後摸摸下巴道:“依我之見,隻要是莫大郎做的菜就難有不味美的。”
“嗬!評價忒高,與魏郎相比如何?”
“伯仲之間。”
“我們人多,可多點幾道菜吃。”
說完就招呼店小二點菜,李三娘食肆的小二都是受過訓練的,眼見商賈們點菜沒有重點,似乎欲把所有菜念叨一遍,就主動道:“客官們何不試試春水宴?”
“春水宴,那是何物?”
“莫大郎取合時宜的菜色組成一道宴,命名為春水宴,共十二道菜,若是第一次來我家吃的,點此宴再合適不過,菜色中既有我店在兩京的鎮店之寶,也有莫大郎來淮揚後做得新菜。”
商賈們聽後都很高興,有人撫掌道:“這個好,連想點何菜的功夫都省去了,就來春水宴。”
還有人文鄒鄒道:“為何□□水宴?”
“莫大郎言他春日初至江南,見一江煙水照晴嵐,水波粼粼,一碧萬頃,春日江水實在是美,他此道菜中又有江南水中特產的河鮮,又有翠綠翠綠充滿春意盎然之氣的綠菜,便附庸風雅起名春水宴。”
“好!”
彆說是商賈了,就連他們旁邊的一桌讀書人聽小二介紹後都合聲道好,讀書人吃飯不僅僅是吃味道,還吃個意趣,吃個文雅,聽一江煙水照晴嵐,他們腦海中就浮現出春日清晨,煙波遍江的朦朧景色,深感莫文遠與其他廚子不同,是個知識淵博善於吟詩作對的風流廚子。
“也給我們來個春水宴。”
“這裡也要。”
……
春水宴之名越傳越遠,越傳越遠,又過倆月,便是兩京之人都聽說過江南春水宴的名頭了,莫小狗坐鎮店中,可謂一個頭兩個大。
“有春水宴不?”
“並無。”
“為何我聽聞江南店已推出此宴將近兩月,洛陽怎會沒有。”
他苦口婆心道:“北地並非江南,哪有魚米之鄉的魚鮮多?你若真想吃春水宴,隻能行至淮揚,到店裡去吃,我們這裡的魚種類不多,也不新鮮。”
食客聽後鬱悶至極,長安人第一次為自己的身份而糾結,嘿,真氣,長安附近怎麼就沒有大量河道?
莫小狗忙完後找到趙二娘哭笑不得道:“有嬸子與大郎在,江南店果然一炮而紅,這幾日全是上門詢問春水宴為何不出的客官,且彆說是他們,便是我都想要嘗嘗,奈何我們這裡沒有魚啊。”
趙二娘倒是看得開:“他們有春水宴,我們有綠豆宴,與其在這抱怨不如看看綠豆種得如何,大郎先前言說此月要回長安,他回來定是要擺弄綠豆的。”
“還用你說,我盯地很緊,昨日才從田間回來。”
綠豆的種植時間很多,隻需要兩個月就能種一波,四月種下綠豆收獲之後他們就馬不停蹄接著種新一輪綠豆,六月播種,八月就可收獲。李三娘是個有眼力的,雇傭的老農不識字,也沒有看過農書,然在土裡刨食一輩子,論對作物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第二輪種的時候無師自通用上混種法,大麥與綠豆混種,莫小狗昨日去看了,種出來的綠豆又多又好。
“今歲收獲的量可還夠?”
“不知,大郎說大半綠豆要做成粉絲,過了今年肯定要種更多,到時還要去農家子說說,看是否願意種綠豆的。”
“依我看,隻要買粉絲的人多了,要綠豆的人也多了,肯定是願意的。”
“哎。”
兩人還在說閒話,忽然,醬油鋪的夥計跑過來麵帶驚喜之色,莫小狗看後知道定發生了大事,讓他緩緩再說。
“店內剛來了一筆大生意。”
“什麼大生意?”莫小狗好奇,他們賣醬油講究的是細水長流,靠買家數量取勝,誰叫一勺醬油隻要一文錢,即便是一瓶錢六文,也掙不了多少。
“剛才來人說要定六千貫的醬油。”
“多少?”莫小狗傻了,趙二娘也驚呆了。
“你是不是說了六千貫?”趙二娘問道。
“確實是六千貫。”夥計宣布道,“而且是每個月都要六千貫。”
……
莫文遠回家前沒有同莫小狗他們說,甫一進門就看見兵荒馬亂的場景,莫小狗抓著店夥計盤問道:“醬油可夠?”
“夠的夠的,醬油耐放,之前又是隔兩旬就醃製批大的,每月供應不成問題,但市民買得也多,還得多做。”
“多做就多做,先把最近的供應商就行了。”
莫文遠的眼睛變成了疑惑的豆豆眼,他和中黑羊對視眼,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按理來說他們鋪子的醬油是管夠才對,莫小狗怎麼擔心不夠了?
“阿兄可出何事?”莫小狗不是他嫡親的哥哥,然兩人從小一塊長大,莫文遠早就把他當作哥哥看待,兩人之間以“阿兄”“大郎”稱呼。
“大郎,你回來了?”莫小狗驚訝極了,“羊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