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大唐第一廚 浮雲素 13139 字 9個月前

蒜子燉鱔段的滋味與響油鱔絲完全不同, 若說有何相同之處, 就是他們都很美味。鱔段初入口中, 莫文遠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給俘虜了, 肉被燉得酥爛, 舌頭微卷就能把肉從骨頭上刮下來, 吸滿了汁水的肉已膨脹到了極致,十分細嫩,除了黃酒、醬油的味道外, 莫文遠還嘗到了一股陌生的, 卻幾乎壓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剛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醬汁, “此味如何調製而成?”莫文遠努力辨認來源,“似有橘皮、紅棗、桂皮,還有……還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蒔蘿子。”

“我還加了蒔蘿子。”

莫文遠恍然大悟, 他在現代便聽說過此種調味料,卻還沒有親自用過, 每名廚子都有自己喜歡並且擅長使用的香料,像是他對茱萸就情有獨鐘, 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調製出各種各樣的味道,蒔蘿子相較茱萸價格還要高點,如果說茱萸是“苦+辣”, 那麼蒔蘿子就是“甜+辣”。

蒔蘿子是蒔蘿的種子, 又有土茴香之稱, 它的香味很特彆,同時兼具辛香與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會在醬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與蒔蘿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國現代,蒔蘿子,常被用在醃製香腸的過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蒔蘿子則會用於魚膾調味。就做魚膾技術,莫文遠自認為還沒有登堂入室,魚膾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給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卻不大好控製,一不小心擱多了,味道還不如什麼都不加,除非是熟練老手,誰也不會自尋煩惱用香料調味。

魏文是做魚的大家,無論是魚膾還是熟魚烹飪,都信手拈來,蒔蘿子是他最喜愛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長歎一聲,語氣中充斥滿足之意,精妙絕倫的口感,品味不儘的韻味潤物細無聲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說響油鱔絲是美豔的牡丹,那麼蒜子燉鱔段則是傲雪中獨立的白梅花,“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其香氣大大方方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沒有骨氣的中黑羊,他原來想隻吃莫文遠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顯示他的忠實,但等看見莫文遠露出吃到美食的滿足表情時,羊尾巴就開始跟螺旋槳式的轉動了。

吃、不吃,還是、還是吃一點吧。

他非常沒有骨氣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著,用渴望的眼神盯著蒜子燉鱔段看。

莫文遠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隻能無奈地對魏文道:“魏郎,此鱔段我可否分給羊吃一口?”他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烏龍,也為了不讓魏文誤解自己,還好好解釋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並非普通羊,而是觀音菩薩托付給我開了靈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燉鱔段實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終於爭取到了鱔魚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此味與響油鱔絲各有千秋,說不出哪個更好吃,二者無疑都是頂級美食。

愛果然江南能人異士多,藏龍臥虎!

……

李三娘食肆來揚州後,各酒樓的東家廚師都有些躁動,而他們中絕大多數對莫文遠等人並非抱有善意。

原因簡單,江南菜館競爭激烈,李三娘食肆在兩京獨占鼇頭,何必分他們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當地名人,江南又以魚鮮稱著,在外晃蕩一圈就聽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關的八卦。他帶滿肚子的八卦來尋好友,找到魏文時看他正在用醬油烹菜。

在醬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從洛陽帶來新調味料。魏文是很喜歡用醬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時都斟酌著加入,用他的話說,就是還未確定加多少合適。當然,他從不否認醬油是劃時代的調味料,就跟豆腐是劃時代的食材一樣,因它們的存在,在見到莫文遠之前,魏文對傳說中的莫大郎就評價頗高。

“你為何倒如此多?”他看鍋裡的魚,被醬油染成了紅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從未讓魚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醬油為基底的新烹飪法,他稱其為紅燒。”魏文眼中閃爍著歡喜的光芒,“以我之見其名貼切至極,醬油放多後,魚肉確實會變成紅色。”染色均勻,不僅味道好,視覺上也給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傳授爾新烹飪技巧?”

“不過是切磋技藝,談何傳授不傳授?”他道,“我還同莫大談論了辛香料的用法,隻可惜莫大對魚膾不熟悉,在蒔蘿子的運用上也無法給我甚啟發,不過我等分析了蒔蘿子醬汁有何改進餘地……”

“等等等等,你把蒔蘿子醬汁的配方說予他聽了?”那不是魏文的獨門秘技嗎?

“有何不可說?”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倆廚瘋子湊一對。

魏文終於抒發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對道:“我觀你來時似有話要說,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歎口氣,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與莫大郎一般就好了,隻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是淪於俗流的蠅營狗苟之輩,在爾等切磋交流、互相學習、謀求創新時候卻還馳騁於蝸角搏鬥於蟻塚,眼界太過狹隘。”

魏文心知他從不說沒有道理的話,心下一動道:“可有酒樓,欲對莫大郎不利?”

“不利也說不上,但凡做吃食,都要手上功夫見真章,但無論在何行業都有文人相輕之情壯,事關南北差距尤甚。”他道,“莫大郎之試吃會舉辦得紅火,引得不少酒肆的東家不安,怕被他搶走生意。”

魏文嗤之以鼻:“與其擔心不如磨練技藝。”

“他們欲如何?”

“還能如何?我聽他們吵了一個時辰也沒尋到章程,最後隻言要先去排試吃隊,看看莫大郎的菜究竟有何魅力,能討好食客。”

“他們還沒去吃?”莫文遠的試吃會已進入尾聲,不日李三娘食肆就要開業,此時距離魏文莫文遠初次切磋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未有一人去。”而秦蔚山魏文已成為了店中常客,哪一次試吃都能看到兩人的身影。

魏文聽後不屑一顧,他有手好廚藝,人也率真,嬉笑怒罵不擺在臉上,心中卻有評判的標準,他善於學習,不恥下問,故而很看不上同僚“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的姿態。

待燒好魚盛放在盤中品嘗過後,魏文起洗手道:“走吧。”今日逢雙,李三娘食肆又出試吃,他絕不會錯過。

秦蔚山一邊死命向嘴裡塞魚肉一邊支支吾吾應和,也不知是說“再讓我吃一口”還是“等等我吃完就來”。

……

智樂和尚如約而至,之前他便說要下揚州到李三娘食肆品嘗,不想來的時候太早了,竟然還沒開店。

還沒開店也無妨,莫文遠做了幾道精致的菜,邀請他一同小酌,熱愛茶葉的智樂和尚在吃上也很有情調,而且他不是很守清規戒律,隻要不是太葷的菜都願意吃的,也難怪中黑羊說他隻是半個和尚了。

人與人聊天是要找共同語言的,莫文遠喜歡做菜,智樂和尚喜歡茶,兩人湊堆就是“做菜與茶”,莫文遠詢問有何茶可以入菜,並且能做得好吃。

智樂和尚是開明人,從來不認為茶隻能喝,隻能品,放在菜裡就暴殄天物了,他什麼茶都喝,有錢的時候喝蒙山喝天目山的茶,用大明寺的水或揚子江水配,沒錢的時候,露宿荒郊野外的時候,不值錢的尋常茶餅也是他的喝茶好夥伴。

高下之分、優劣之間在他心中都不是問題。

“茶入菜?”智樂法師很感興趣道,“此方向我未曾想過,但聽來不失為一件趣事。”

莫文遠道:“我既是入菜的,茶的價格就不能太貴,散茶基本上是不能用的,若用了菜價豈不到天上去?”

“不至於不至於,散茶也有好壞之分,最優者入菜是暴殄天物,次者卻很合適,不過出於保存簡易,用茶餅更好也更省事。”

“我就想用茶餅。”

智樂和尚陷入沉思:“茶味清淡,你若想令茶香同菜色融合,所能用食材就少點,食材之味太重了便會蓋住茶香,烹調過程中更不重油重醬,加過量鹽怕也是不可以的。”

聽他此言莫文遠最先想到的就是杭幫菜中的龍井蝦仁,這道菜一說是清代政治家翁同龢創造的,也有人認為是杭州廚師從“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中受到了啟發,以色香濃鬱的龍井茶與本地的河鮮相伴。

蝦仁本身的味道淡,色澤可以用晶瑩剔透來形容,相對而言容易染上茶葉的味道,很符合智樂和尚“食材味道淡”的觀點。

莫文遠自己也有所研究,他道:“我卻認為食材味重油膩也是可以與茶相伴的,茶自帶解膩的奇效,如果與肉放在一起烹飪,做得好了就能讓肉肥而不膩,回味甘甜。”

“如此也是可以的。”智樂鼓勵道,“何不嘗試看看。”

在嘗試之前有很重要的事,就是選擇茶餅。

……

到唐代,茶餅的製作技術已經得到了顯著提高,一塊茶餅想要從茶葉發展至最後成品,要經過采、蒸、搗、拍、焙、穿、封七道工序,製作完成的茶餅已經去除了茶中的青草味,但智樂禪師表示,茶餅煮出來的茶澀味還是很重,如果不喜茶澀,可選擇出過膏的茶餅。

出膏就是指將茶葉先蒸了榨汁,在按照以上加工至茶餅的特殊處理方法。

是否選擇出過膏的茶葉,莫文遠心下沒有定論,以廚師的想法,澀味也是茶的本味之一,去掉這種味道,茶也好像就不完整了,但他依舊無法確定究竟是經過哪種處理的茶餅、以及何種類茶餅做的菜最好吃。

無奈之下就開了場隻有中黑羊參加的試吃會,各種茶葉蝦仁在他麵前一字排開,莫文遠道:“嘗嘗看哪個最好?”

誰知道在吃食上從未含糊的中黑羊竟然傲!嬌!了!

他盯著莫文遠看,眼神幽怨,出口的咩咩咩也自帶股憂鬱的氣息,中黑羊道:終於想起我了?

莫文遠給他看得毛骨悚然,隻能虛心求教道:“怎麼沒想起你了?”一日三餐照常做加餐夜宵輪番奉上,他要是不想我中黑羊就沒人想起了。

中黑羊艱難抵擋住美食的誘惑:“咩咩咩咩咩咩咩!”

瞎說你明明忙著訪友會客。友是魏文,客是智樂禪師,他和兩人的對話中黑羊一個字都插不進去,他深感挫敗。

莫文遠琢磨中黑羊的糾結點,他終於意識到對方是覺得自己不受重視了,是意難平了,他語重心長道:“羊,你不能這樣,人與人之間是要有私人空間的,是要做自己事情的,人與羊也是如此。”

“你已經是隻快要成熟的羊了,不能還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麵,這樣很不利於你未來的發展。”

中黑羊、中黑羊氣死了,他決定化悲憤為食欲,將不同版本的茶葉蝦仁吃完,隻有美食才能撫平他心靈的創傷。

吃完之後他把選中的空盤子往莫文遠麵前一推,又傲嬌掉頭用屁股對莫文遠,奈何廚瘋子正在喃喃自語,還顧不上他是用頭對自己還是用屁股對自己。

“果然還是綠茶嗎?”茶葉多種多樣,蒙山茶就算是綠茶,但這種綠茶產量小、香味濃鬱,非常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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