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一打就是整整兩年。
鐘意和蕭慎行都還活著,卻死了非常多的人,有敵軍,也有大梁駐軍,還有邊城的普通百姓。
烏蠻軍對奪城勢在必得,攻勢非常凶猛,好幾次都差點城破。
駐軍傷亡慘重,邊城百姓為不被破城,也紛紛上了城牆幫忙,去了的人非死非重傷不下城牆。
那場麵太過慘烈了,連鐘意也從最開始見到血就怕得想吐會暈倒會哭,變成了後來的麻木。他能麵無表情地背起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飛奔去找軍醫;也能一邊塞饅頭給將士吃,還一邊為他們包紮血流不止的傷口;甚至能去將將士們分離的屍首撿回來給縫好。
鐘意從來沒想過他能有那麼大的膽子,更沒想過,他的體力是靠著背傷員鍛煉出來的。
也幸好,朝廷派來了援軍,幸好烏蠻軍的國力無力再支撐這一場持久戰,戰爭最後終於是結束了。
烏蠻國退軍時,鐘意倒是又狠狠地哭了一場,喜極而泣。
親曆過戰場才知道,戰爭是多麼的可怕,也才知道穿越之前的日子有多好。
一場大戰結束,到了兩邊都要休養生息的階段,蕭慎行來找鐘意兌現承諾。
鐘意看著破敗不堪的邊城,這個城中剩下的人更少了,還全是老弱婦孺和傷員,要如何才能救得回來啊。
大概也怕這座城的人真的都死完了,成了空城,朝廷給安排了很多無地的流民前來。邊城這地方,彆的不多,空地那是相當多。朝廷說了,不交賦稅,還給出種子錢,給買種地的鋤頭鐮刀這些,倒也真有很多人願意來。
來的人,將這十室九空的邊城填得稍微滿了些,使得這裡又重新多了些希望。
鐘意能想到的發展之法,就是從吃食上下手,先把豆腐利用起來。
各種豆製品齊上陣,由邊城的百姓們做好了,請軍中那些負了傷的將士們去售賣,賺點錢,先讓大家看到些希望才行。
上戰場負傷是再正常不過的,缺胳膊少腿後便不能再上戰場了。朝廷會給發些銀錢,讓他們自行歸家。可很多人都沒有家了,或者想回也回不去,他們隻能繼續留在邊城靠種地而活。
其實就這,都是蕭慎行幫忙爭取到的,不然許多人都無處可去。
好在,都是上過戰場的,功夫底子在,普通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運送貨物完全沒問題。
第一批豆製品做好後,鐘意也跟著去了一趟固陽城,經過兩年時間門,固陽城已經好了很多,活著的人還在努力生活,更加勤奮地生孩子,使得滿城都是小孩兒。
鐘意在賣貨的攤子旁邊架了一口大鐵鍋,做起了辣條。
辣條的誘惑,哪個小孩子能抵擋。哪怕沒有辣椒,隻能用茱萸提辣,或是做五香味兒的,依舊誘人得很。
鐘意不僅做辣條,還炒菜,辣條跟蒜苗炒,用嫩黃豆,也就是毛豆炒豆乾,再用豆豉煮魚,一樣樣的,香得叫路過的人直接走不動道。
然後以買了他們的東西,就能嘗菜作為宣傳,生意確實挺不錯。
後麵吸引來了好幾家酒樓老板,要跟鐘意他們談生意。
還來了商隊,想買各種豆製品。
那一批貨全部清空,還替邊城揚了名,讓來問的人都知道東西是從邊城出來的。
吃食消耗得快,又是新鮮東西,這生意就這麼做上了。
有駐軍撐腰,即便有人想打配方的主意,但也不敢。
然後鐘意又帶著百姓們搞起了種植,邊城這一片偏乾旱,但也有挺多能種的,比如芝麻、花生,這兩樣作物都能拿來榨油,油多賺錢啊,尤其是芝麻磨出來的香油。
還能種棗子,種藥材,像枸杞、當歸、天麻之類的。
便是山上的林子也可以利用起來,試試看能不能種木耳之類的。
鐘意提供主意,說想法,說一些他知道的細節,然後由蕭慎行安排人去做。
鐘意是被曾經的邊城百姓視為神仙的存在,又一來就用豆製品讓後加入邊城的百姓賺到了錢,所以大家都對他非常信任,也鉚足了勁兒,想把這日子過起來。
他們用了三年時間門,使得邊城聞名大梁。
不是敵軍又來攻城的聞名,而是邊城一樣樣的產出。
說是宮內用上了邊城榨的花生油,對他們榨的芝麻香油更是極為喜愛。
各種藥材也送到了大梁各城,豆製品更是賣得紅火。
起初還要人送去固陽城與商隊交易,到後麵就變成商隊自己來邊城運貨了。
有了外人來,有了錢賺,這個地方就變得不一樣了。
先是城裡的鋪子多了起來,然後是城內開了一家客棧,還有邊城的百姓時不時就去固陽城玩。
甚至有逃難的人主動來了邊城,想在這個地方紮根。
原本已經棄用的磚窯再次開了起來,有人想修新房子了。
一切都在朝著一個非常好的方向發展。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五年前有個從天而降的神仙。
邊城不再是以前的破爛邊城,這裡大概會修起新的城牆,會有更多的人口,還會開始交賦稅。
邊城出了名,朝廷都已知曉,天子下旨讓蕭慎行還朝述職。
鐘意知道,他也該離開這個地方了,他的目標並不在這兒。
離開之前,鐘意和蕭慎行一塊兒騎馬出了軍營的那道城門,在那片空地上,仰望遠處的雪山之巔。
鐘意開口:“五年了,第一次有了賞景的閒心。”
與五年前看雪時,想法截然不同。
蕭慎行問鐘意:“你可會有不舍?”
這個地方,他回去了還會再來,但鐘意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鐘意道:“當然會,這可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地方。”
這個地方之於他,總是不同的。
但他不會停留,沒有人能困住他報仇的腳步。
鐘意看向前方大片的草地,對蕭慎行說:“你陪我跑跑馬吧,以後大概是沒機會暢快地騎馬了。”
這五年,他這兒學到了不少東西,騎術便是其中之一。
蕭慎行沒說話,隻一夾馬腹,向前而去。
“駕!”鐘意緊隨其後,揚鞭追上。
這時的風是自由的,空氣中是青草與黃沙交織的氣息。
天是藍的,馬兒跑得很暢快,人也如此。
……
鐘意走的那日,邊城所有百姓都來送行,帶上了自家的好東西,還給他塞銀子,一聲聲喊著鐘神仙保重。
鐘意到底沒忍住紅了眼眶,並沒有走得很瀟灑。
好多人追在馬屁股後麵,跟著跑了很長的路,直到什麼都看不到。
以後的日子就要靠他們自己了。
但有個人他們會一直記得。
在鐘意走後沒多久,邊城多了一座神仙廟,裡麵沒神像,供的是一樣樣讓他們日子過好起來的作物。
從邊城去國都的路不好走,哪怕是騎馬也足足走了一個月。
初入國都,鐘意便見識到了這裡的繁華,跟最初的邊城對比十分鮮明。
在邊城五十兩能花好多年的銀子,到了這兒一下就變得不值錢起來,租個小院都得二十兩起。
入城之前鐘意便跟蕭慎行一行人分開了,他暫時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來了國都,他想以學廚為重。
鐘意這個名字,還有鐘神仙這樣的稱呼會為他帶來很多不便。
鐘意連名字都改了,跟他媽媽姓,叫姚鄭乾,含義非常明顯。
本來想叫姚暴富的,但係統說有點土,於是就改了改。
雖然姚鄭乾聽起來沒好哪兒去,可字沒那麼土。
鐘意和係統都覺得這名字挺好的,於是便就這麼定下了。
租了院子,鐘意很快就開啟了自己的擺攤之旅,最先就賣他在邊城沒賣成的大包子。
鐘意很是惋惜,他在邊城整整五年,竟然都沒賺過營中將士和百姓們一文吃食上的錢。
起初大家都以物易物,後麵就更以物易物了,後麵的變化在,他們從鐘意那兒得了吃的後,會還更多的東西來,反正不能讓鐘神仙吃虧。
所以他得先賣大包子,彌補下遺憾。
邊城的豆製品在國都也隨處可見,鐘意最先賣的就是豆乾木耳包,然後就是醬肉包、菘菜粉絲包,他們來國都時正好是吃筍子的季節,所以肉末筍子包也不能少。
鐘意租的小院是在一條巷子中,叫涼溪巷,他每天做好包子就擔著擔子在巷子裡叫賣。
由於味道好,加上那些餡兒都是客人們以前沒吃過的,所以沒兩天涼溪巷有個做包子很好吃的年輕郎君這事兒便傳開了。
鐘意本就長得不差,身量也不矮,彆說一些未婚女娘,就是涼溪巷內的嬸子阿婆們全都非常喜歡他。
一出名,便不用他每天挑擔子去叫賣了,有許多人一大早就在他家門口等著,生意十分紅火。
而且也不是隻有早上才有客人,這包子一整天都有人來買。
待蕭慎行忙完他的事,抽出空來找鐘意的時候,鐘意都在計劃著招人幫忙了。
蕭慎行在鐘意家中看他做了半天生意,直到當天準備的所有包子賣完,都還有客人來詢問,不由開口打趣了一句,“你當真在哪兒都能過的很好。”
鐘意覺得這話不對,“打仗的時候我就過得很不好。”
“嗯,還有剛開始被你當奸細的時候也不好,尤其是大冬天那個冷水啊,往我身上一潑,真是透心涼,魂飛揚。”
五年時間門,他們已經非常熟悉了。
再聽鐘意舊事重提,蕭慎行也隻好一如既往地賠罪,誰讓他當年有眼不識神仙,給神仙潑冷水了呢?
鐘意也見好就收,讓蕭慎行在家裡坐著,他出去買菜,晚上吃好吃的。
國都這邊各種食材就豐富多了,什麼肉都能買到,尤其是現在正值春日,野菜也多的是。
鐘意買了雞,做個小炒雞,買了魚,野生的鯽魚,做鯽魚豆腐,還買到了薺菜,準備包薺菜餃子當主食。
蕭慎行沒帶人,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們兩個人夠吃了。
鐘意做飯,就指揮蕭慎行燒火,對大將軍一點都不客氣。
大將軍被指使得心甘情願,火也燒得很熟練,都是在邊城練出來的。
一邊乾活,一邊聊天,鐘意想知道蕭慎行是怎麼在天子麵前幫自己隱瞞過去的。
當皇帝的,不該知道那麼多的時候耳聰目明。可真該知道的,偏偏又聾又瞎,當真是很神奇的存在。
就像邊城的那些事都跟鐘意有關這事兒,天子便什麼都知道。
鐘神仙這個稱呼,還讓他挺膈應的。
大概他堂堂天子都沒被稱一聲神仙,鐘意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卻得了這樣的稱呼,簡直是在**裸打天子的臉。
這次天子的命令中,還提到了想見見鐘意。
可鐘意並不想現在入宮,他對這個天子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想給他當廚子。
鐘意向蕭慎行表達了自己的意思,蕭慎行便讓鐘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交由他來解決。
擺了好些天攤了,他還沒被麻煩找上門,鐘意便很好奇,蕭慎行是怎麼說服天子的。
蕭慎行回答得簡單,說:“我請了個大師。”
天子信佛,還有個非常信任的大師,蕭慎行讓大師對天子說,鐘意功德深厚,見他恐影響天子陽壽。
而天子已經不再年輕,他並不敢賭。
鐘意:行吧,可真是簡單粗暴。
皇帝們果然也一如既往地想長壽,甚至是長生。
飯做好,兩人換成了邊吃邊聊天。
蕭慎行吃飯速度快,鐘意經常糾正他,但發現沒什麼用,就每次吃飯都跟他聊天,讓他多說話。
嘴就一張,忙不過來那麼多事,速度自然就慢了下來。
鐘意又問起,“你能在國都留多久?”
蕭慎行吃飯的動作頓了下,讓鐘意發現了,繼續問:“所以你今日其實是來跟我告彆的?”
蕭慎行頷首,“是,三年了,烏蠻軍已經休養夠了。”
而邊城也養肥了,甚至是非常肥。加上他這個主將離開,烏蠻軍一定會按捺不住的。
“多久走?”
“明日。”
一問一答,鐘意覺得嘴裡的餃子似乎都沒那麼鮮了。
但他沒留,不能留,也留不住,隻道:“明日我去城門口送送你。”
下次再見,不知會是何時。
蕭慎行沒有拒絕,顯然他也明白。
他們一個有自己的目標,一個肩上擔負著責任,都不能肆意妄為。
提起要走這個話題,桌上也沉默了許多,鐘意不想說話,蕭慎行幾次張嘴,也都沒發出聲,不知要說些什麼。
直到走時,鐘意送他,蕭慎行才道:“我會活著回來的。”
鐘意想,這樣便很好了。
不過他還是補充了句,“得全須全尾地回來。”
蕭慎行說了好。
鐘意將他送出去巷子,再目送他走進人群,直到徹底看不見人影。
他也沒著急回家,跑去賣菜賣肉的地方轉了轉,買了些食材,回家忙活。
朋友出遠門,得送點東西。
路遠,得多準備些。
鐘意烤了好些餅乾,又烤了肉乾,攤了些雞蛋餅。從自家的壇子裡夾了鹹菜用竹筒裝好,收拾了好大一個包裹。
第二天他沒賣包子,天剛蒙蒙亮,他就到了城門口,等著開城門。
蕭慎行一行人也到得很早,早點出發就能多趕一些路。
鐘意把大包裹遞給他,“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隻盼你能平安歸來。”
蕭慎行點點頭,“你也是,照顧好自己。”
“若有事可去蕭家尋我母親,我同她提過你。”
鐘意頷首:“好。”
城門打開,鐘意站在城內目送他出城,跟昨日一樣,直到人走遠,直到再也聽不見馬蹄聲。
人在國都時,即便之前沒見的那些時日也沒覺得如何,可人一走,便突然有些孤單。
鐘意在城門口留了好久,看著一大早進進出出忙碌的百姓,最後收拾好情緒,回去補覺。
不出蕭慎行所料,烏蠻國果然再次大舉進攻,兩軍又打了起來。
跟之前不同的是,鐘意在國都知道的消息都要晚上一兩個月,倒是朝堂傳出去的消息早知道了許多。
比如又有人舊事重提,要讓邊城百姓供應駐軍,朝廷不再提供糧草軍餉。
都說如今的邊城十分富裕,完全供得起,附和者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