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征程(2 / 2)

錦年 素光同 18241 字 11個月前

走廊上寂靜無聲,水晶吊燈中鑲嵌著十二盞燭台,光芒燦爛如白晝。倘若仔細辨認,不難發現那些蠟燭僅是裝飾,燭火都是特製的燈泡,每當發亮,就像火焰一般跳躍湧動。

傅承林輕鬆逮到了薑錦年,火焰映照在他的眼中,仿佛落入冰河裡燃燒,這種反差讓薑錦年著迷。她背靠牆根,立定,因為剛做完劇烈運動,頭發有一些潮濕,沾在額頭和後頸上,略顯狼狽。

“我隻聽見了溫臨的名字,”薑錦年坦白道,“沒有彆的了。”

傅承林從她的衣服口袋找見一條手帕。他替她擦了幾滴汗,摸到她下巴時,她張嘴,輕咬他的手指,他作勢道:“小老虎的牙齒果然鋒利。”

薑錦年也不生氣,睫毛低垂,望著地板,趁他不注意,扭頭跑向了浴室。這次他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很自然地落座於一把木椅上。淋浴區的水汽溫暖,蒸騰而散,傅承林沒脫衣服,他正在觀賞薑錦年。

薑錦年問他:“你和溫臨是怎麼回事?”

他道:“小事。”

她不信:“我想聽實話。”

傅承林做出讓步:“我可能哪裡得罪了人。他使了一些絆子,牽涉到姚芊和鄭九鈞。我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問題出得奇怪。”頓一下,又說:“你彆去他控股的基金公司。”

“他控股了?”薑錦年關掉花灑噴頭,按壓一瓶洗發水,揉搓泡沫,“你是不是他的競爭對手?”

傅承林卻道:“不是。”

他介紹原因:“發展方向不同,他們的客戶門檻比我們高很多。資金規模越大,越難操縱。”

這其中的道理,薑錦年很清楚。她頻頻點頭示意,忘記問他哪一家公司被溫臨控股。傅承林的心思也不在公事上。他覺得今晚算是新婚之夜,他應該好好表現一把。

他表現的結果是,第二天早上,薑錦年不願意睜眼,更不願意起床。

偏偏她當天還有麵試。

她努力地爬起來,整裝收拾,跟隨傅承林一起出門。路上,薑錦年為了消磨時間,要求傅承林假扮一位麵試官。他答應了,並問她:“薑小姐為什麼從上一家公司辭職?”

她心不在焉:“追求新的職業目標。”

傅承林配合道:“什麼職業目標,請你詳細展開。”

薑錦年道:“提高基金的絕對收益和超額收益,更寬鬆的操盤模式,更靈活地配置倉位和持股比例……”話沒說完,她打了一個哈欠。

司機還在前排開車,傅承林側身低頭,逐漸靠近她耳畔:“薑小姐昨晚沒睡好麼?”他的呼吸觸及她的皮膚,激發一陣戰栗的微癢,她無可奈何地咬唇,呢喃道:“都怪你。”

傅承林入戲。他氣質禁欲,態度疏離,一副凜然正派的模樣:“請彆這麼說,挺有歧義,我隻是你的麵試官。你想到了哪個方麵,薑小姐?”

薑錦年使用氣音,悄悄回答:“那個方麵。”

傅承林道:“詳述一下。”

薑錦年拒絕:“不要。”

傅承林隱蔽地抬起手,撫弄她的耳朵,成功把她的耳尖摸紅。他以指尖抵著她的耳垂,若有似無地摩擦,薑錦年隻覺得酥麻難耐。但她骨氣很硬,既不吭聲也不妥協。

傅承林繼續下一輪提問。這會兒他認真許多,再沒和她調情,幾個問題解釋完畢,他提出自己的看法,幫她糾正答案,很快,他們抵達了薑錦年的目的地。

她下車,和他告彆。

今天一整天,薑錦年的麵試都很順利。

她如釋重負。

隨後的日程排得很滿。她被許多公司挑選,同時也在挑選職位,幾番對比之後,她找準了一家名為“泉安”的基金公司,接受了對方派來的OFFER,重新從研究員開始做起。

泉安的規模並不大,剛剛成立三年,還在事業爬坡期。泉安的老板是薑錦年的一位師兄,名為陶學義。他與薑錦年畢業於同一所大學,而且,他的爺爺正是薑錦年最敬佩的老師“陶教授”。因為這一層關係,薑錦年與他們的投資理念相近。

與薑錦年一同入職的新人還有兩位,分彆名叫袁彤和餘樂樂,三人的薪資待遇差彆挺大。其中,薑錦年拿到了最好的條件,而餘樂樂最低。不過她年紀最小,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

一來二去,他們幾人都混熟了。

袁彤話少,沉默寡言。他的性格遠比傅承林更冷。他剛來時,辦公室有人調侃:“彤這個字,是‘紅’的意思,那是女孩子專用的名字,你一個大男生為什麼叫彤?小名彤彤?”

袁彤並未多費口舌。他冰冰涼涼一眼掃過去,那位愛開玩笑的同事馬上就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袁彤此前在另一家基金工作,半年離崗,原因未知。

餘樂樂要比他好相處許多。

某天晚上,陶學義為他們舉辦一場迎新活動,其中薑錦年最受歡迎。本來,她是非常放鬆開心的,但她在迎新會上見到一位熟人,立馬收斂了笑容。

那人正是鄒欒。

鄒欒是薑錦年的大學同班同學。

去年,薑錦年的本科母校舉行一百一十周年校慶,她曾經回了一趟上海,參加同學聚會。當時她也和鄒欒打了個照麵,兩人相處得並不愉快。想當初,鄒欒是辱罵薑錦年次數最多的男孩子,但他瞧見她改頭換麵之後,就像無頭蒼蠅一樣撞了上來。

而今,鄒欒向她舉杯,靠近。

裝傻充愣是不明智的選擇。薑錦年微笑道:“鄒先生,你好。”

泉安的老板陶學義剛好路過。

陶學義聽聞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句:“我曉得你們肯定是同學。”

但他又從“鄒先生”這樣的稱呼中,品出一絲有彆於同學之情的嫌惡感——鄒欒在公司裡表現尋常,成績普通,無功無過。而陶學義對薑錦年寄予厚望,所以,他不願探究昔日同學之間的紛爭。

他介紹道:“鄒先生在我們公司做風控。薑小姐做股票與債券研究……”

“跳槽了?”鄒欒和薑錦年握手,饒有興趣,“從公募跳到了私募,基金從業者的老路子。”

薑錦年語帶譏諷:“嗯,必經之路。”

她抽回自己的手。她的無名指上換了一枚婚戒,款式低調,銀光耀亮,內環嵌刻著“FCL”三個字母,也就是“傅承林”三字的拚音縮寫。正如傅承林那枚戒指上刻了“JJN”一樣。

隻要她和彆人握手,那麼,戒指不可謂不顯眼。

鄒欒注意到這一點,訝然道:“你哪天結的婚?”

薑錦年含糊不清:“有一陣子了。”

鄒欒百般豔羨:“新郎官是誰?真有福氣。”

薑錦年倒是沒撒謊,很坦蕩地說:“傅承林。”

“傅承林?”鄒欒似乎不信,“那個傅承林?”

他幾乎以為薑錦年執念過深,就找了一位同名同姓的男人。大學時代,想要攻克傅承林的姑娘們不在少數,但是女孩子大多臉皮薄,彆說倒追了,和他說話都需要勇氣,更不願表現明顯,丟了女生的臉麵。這時薑錦年就像雨後春筍一般破土而出,獨樹一幟,以身作則地鬨出天大的笑話。

畢業後,人人都愛追憶學生時代。其實學生時代很無聊——繁重的課業,老師的管束,被壓縮的隱私空間時刻盤旋於頭頂。薑錦年的那些笑料,就成了大家的娛樂消遣。

彼時,鄒欒說她:母豬想開花,野草想出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彆的同學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敢說,特彆虛偽。像極了歐洲原住民骨子裡歧視外來人口,表麵上還要高舉“種族平等”的大旗,而鄒欒自認為不同。他就敢變著花樣兒,用語言侮辱薑錦年。

而今,薑錦年卻說:她和傅承林已經結婚了。

怎麼可能呢?

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

鄒欒非常懷疑現實:“是不是那位男神?”

薑錦年抿一口酒,唇色紅潤:“彆叫他男神,他最不喜歡彆人這樣叫他。”說完,她繞開了鄒欒所在的位置,和其他同事們聊起了天。泉安的內部氛圍很好,職員數量少,但是分工明確,老板陶學義專注於各項投資,幾乎處處親力親為,嚴格遵守著公司的規章製度。

新來的餘樂樂問道:“泉安基金成立才三年,我們現在加入,就算一批老員工了吧?”

陶學義親自回答:“對,算的。”

他說:“我的理想,是把泉安建設成一個有經驗、有人才、有利潤的金融公司。通過本次招聘的層層選拔,我很高興地通知大家,我們多了三位夥伴。”

全場寂靜。

薯片掉了幾塊,被人撿起來,用紙巾包好,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餘樂樂朝那裡望了一會兒,陶學義第一個介紹她,念了她的名字,她沒反應。到了第二遍,餘樂樂恍然回過神,衝著全場彎腰鞠躬:“我是餘樂樂,去年研究生畢業,在券商做過幾個月。”言談舉止都有些溫婉青澀。

餘樂樂被安排成為薑錦年的助理。

薑錦年敏銳地察覺到陶學義的意思:她應該培養一位自己的幫手。無論是做報告,還是實操盤,一位優秀的助理都能分擔她的壓力,讓她的工作效率更高。

*

當夜,聚會散場。

夜深露重,酒店緊鄰著鬨市,行人們熙熙攘攘。

傅承林將車停在路邊。他耐心等候著薑錦年。她像一隻歸巢的鳥雀,飛奔著跑向他的車,她還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怎麼做到的?傅承林也不理解。

他怕她摔倒,離開駕駛位,站在一盞路燈之下。

“我來了。”她道。

“迎新會有意思麼?”他說,“陶學義這人還不錯,管理有方,基金規模也在穩步增長。”

薑錦年喝了一點兒酒,願意與他推心置腹:“我充滿鬥誌,被打了雞血,想做一番大事業,證明……”她抱緊他的手臂,稍微晃了晃,撒嬌般宣告道:“證明我的實力。”

傅承林提醒她:“還記得那個賭約麼?”

薑錦年完全忘記了,好奇又興致勃勃:“什麼賭約呀?”

傅承林垂首與她低語。她一下子就臉紅到耳根,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思索片刻,不懷好意地應道:“領過結婚證,傅承林也完全屬於我了。”在深廣幽暗的夜幕中,她輕淺的聲音飄不了多遠,鄒欒隱約聽見了一丁點。

鄒欒正在用雙手攏緊皮衣外套,頂風逆行。他瞧見傅承林身形挺拔筆直,如同密林中一棵健壯的鬆柏,佇立在他的視野中。

他喊道:“傅承林!”

傅承林沒落他麵子:“鄒欒?”

寒冬臘月,街上不宜寒暄。

傅承林拉開車門,先把薑錦年塞進去,隨後才禮貌地告彆鄒欒:“我家裡有些事,改天我們再敘舊。”他那輛深黑色的法拉利在路燈下反光,鄒欒也不願靠近。鄒欒道:“好的,拜拜。”

傅承林握著車鑰匙,又想起什麼,回頭看他一眼:“你也在泉安工作,是麼?同學的緣分不淺。”

鄒欒承認。他相信了薑錦年之前的話,她確實和傅承林結婚了。不過,鄒欒仍然有心試探。他指了指法拉利的另一個座位,道:“你太太今天是迎新會的焦點。”

“她喜歡她的事業,”傅承林自然而然地接話,“我們結婚登記那天,她還利用空閒時間,查看基金排名。非常可愛。”

鄒欒頷首。

傅承林坐進駕駛位,道:“我這輛車隻有兩個座位,不然我一定送你一程……”

“不用,”鄒欒笑著謝絕道,“我家就在附近,走走就到了。那裡房價適中,離我公司不遠,是附近最好的小區,我沒咋想就買了房,衝動消費啊衝動消費。”

傅承林指著另一個片區:“那幾棟公寓的設施更齊全,在你的反方向。”

鄒欒極目眺望,沒做聲。

傅承林似乎在讚賞他:“你沒有衝動消費。你通過多方比較,做了最理智、最經濟的投資。”

鄒欒雙手負後:“對,我家離公司最近。我把車停在庫裡,都不用開了平時。”

傅承林道:“挺省油。”

事到如今,哪怕薑錦年是個傻子,她也覺察了傅承林和鄒欒之間莫名開始的奇怪攀比。男性生物的腦回路不是她能輕易揣測的,她選擇保持沉默,直到傅承林開車走人。

薑錦年剛被冷風吹過,車裡又這樣暖和,她心情很好,哼起了歌,照例是西班牙語。傅承林一個單詞都聽不懂。他雖然明白那是西班牙語,但是他聽在耳邊,就隻能當做一種嘰嘰歪歪。

為了不讓薑錦年唱歌,傅承林說:“你的前任上司,夏知秋,昨天辭職了。”

重磅消息!

車窗外,視野寬闊。

深夜的行道樹舒展枝葉,彼此交融在茫茫暮色裡,車燈照亮一小塊區域,路燈漸暗。傅承林今天選了另一條路回家,他一邊把握著方向盤,一邊告訴薑錦年:“你離開崗位,夏知秋也不好做。他已經犯了幾次錯,失去了最大的客戶。財經網的記者做過他的專題報道,引發一次贖回的熱潮,他們公司想保全他的麵子,勸他自己辭職。”

真慘,薑錦年心有戚戚。

早在春節之前,薑錦年就猜到羅菡不會善罷甘休。羅菡做過那麼多貢獻,這麼些年來,她還總是升不了職,她可能是抱著贖罪的心態在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差池。於是,當她離開職位,那種油然而生的煩悶、困頓、自我懷疑等情緒,可能占據了她的心神。

至於夏知秋……

不好說。

他腦子很聰明,就是愛鑽牛角尖。

薑錦年認識不少智商卓絕的高材生,他們都有這樣相似的問題,而且,天子驕子們多半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也不需要糾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毛病。

薑錦年道:“夏知秋辭職以後,有什麼動作嗎?”

比如靜坐在樓下,無聲抗議之類的。

出乎薑錦年意料之外,傅承林竟然回答一句:“今天早晨,夏知秋受邀,來我們公司麵試。研究組不要求他和客戶們打交道,他隻要每天盯著電腦,做量化分析。”

薑錦年想起一個詞——撿漏。

她讚賞道:“蠻好的,夏知秋能力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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