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深(2 / 2)

“早則午前,晚則日落,枝枝最愛玩鬨,順道出去訪友,也是常事。”

謝偃恭謹道:“臣叫人去尋她回來吧。”

“不必了。”顧景陽道:“朕在這兒等便是。”

他雖說要在此等,謝偃與謝令總不能真將他一人留在這兒,再去忙自己的事情,便令人添茶,在此陪同等待。

日頭漸漸高了,眼見著到了午膳時分,謝華琅卻仍舊未曾歸府,謝偃便有些坐不住了。

皇帝前朝理政時,最不喜朝臣推諉拖延,他真怕皇帝等的惱了,改日給他雙小鞋穿穿,便悄悄同侍從打個手勢,叫去尋女兒回府。

顧景陽等了快三個時辰,杯中茶空了又續,續了又空,等到最後,連心都有些涼了,瞥見謝偃這動作,在心底歎口氣,起身道:“宮中還有事,朕這就回去了。”

皇帝言出必行,謝偃自然不好說留飯之類的客氣話,同謝令一道送他出去。

顧景陽出了謝府正門,終究有些不放心,便又停下,著意叮囑道:“朕聽內侍監說,枝枝這兩日都不曾好好用飯,她又有些氣虛,如此胡鬨,怕會傷胃,令君著人仔細照看,若是嚴重,再叫人開一劑藥吃吃看。”

謝偃不意他對女兒這樣細致入微,倒真有些訝異,垂首應聲,道了句“是”,等他走的遠了,才悄悄拭去額頭細汗,去問盧氏:“枝枝到底是去哪兒了?”

“她隻說心裡悶,想出去走走,”盧氏道:“我也不曾仔細問。”

謝偃輕歎口氣,頭疼道:“這兩個人,可真是……”

……

顧景陽那日往謝府去,等到午膳時分,仍舊不見謝華琅回府,便知她是有意避開自己,不欲再見。

他也不氣餒,枝枝不肯見她,便每日打發人送信過去,即便內侍回稟,說謝家女郎一封也不曾看過,全都燒了,也仍舊不曾停下。

期間又有各類珍寶奇玩賜下,字帖古畫,瓷器珠玉,不一而足,雖然不曾明言,也不曾降旨,但滿長安的勳貴都能看得出來,陛下的的確確是相中了謝家三娘。

如此一連五日,連盧氏都忍不住去勸,剛進謝華琅院中,便碰見宮中內侍前來,紫檀托盤上是拇指大小的珍珠,潔白瑩潤,色澤明透,饒是她見多了人間富貴,都覺極為不俗。

內侍們見謝夫人到了,極客氣的笑了笑,又道:“陛下在同女郎說話,還請夫人暫待片刻。”

……

一彆幾日不見,顧景陽似乎更清臒幾分,隱有倦色,唯有一雙眼睛,仍舊明亮如昔。

謝華琅準備出門去玩,自顧自對鏡梳妝,執了眉筆,細細勾描眉梢,並不理他。

顧景陽便立在她身側,看了她許久,方才輕輕喚了聲:“枝枝。”

謝華琅手上動作不停,淡淡道:“陛下怎麼又來了?”

“枝枝,”顧景陽又喚她一聲,有些躊躇的低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在生陛下的氣,但是也不想再同陛下有所交際。”

謝華琅將眉筆擱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點,道:“若真要細說的話,大抵是敬而遠之吧。”

“我聽人說,那天我走後,你一日沒吃下飯,”顧景陽聽得心頭一滯,卻俯下身,輕輕在她耳畔道:“枝枝,你心裡明明還有我。”

謝華琅轉過頭去看他,目光上下一掃,忽然笑了,重又轉了回去。

那痕丹紅色的唇脂仍停留在她白皙的指尖,紅白二色映襯,莫名叫人覺得口乾舌燥,顧景陽定定看了會兒,禁不住彆過臉去。

謝華琅卻將那抹赤色塗上唇珠,淡漠道:“陛下,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顧景陽聽得一怔。

“隱瞞身份,糊弄我在先,現在身份被拆穿,索性不遮掩了,公然明示。”

謝華琅自妝奩中尋了一支牡丹嵌紅寶金步搖,對鏡四顧,輕輕將它簪入發間,這才回首道:“陛下是不是還叫人擬好立後聖旨,準備通傳天下了?”

顧景陽有些無措的喚了聲:“枝枝。”

“最開始的時候陛下瞞著我,到最後陛下還是瞞著我,在陛下心裡,我算是什麼呢?”

謝華琅抬眼看他,一字字道:“用來取樂的、不需要給予尊重的一件東西嗎?”

顧景陽麵色驟變,握住她手,語氣慌亂:“枝枝,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我,我一時也不知,應該怎麼同你言說,但決計不是你方才所說的那樣。”

他似乎是被剪了舌頭,連話都不知如何說了,在她愈加淡漠的神情中,顧景陽慌了神。

“枝枝,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見到你時,心裡的歡喜與忐忑,並不會比年輕郎君少。”

他彎腰平視她,顫聲道:“我會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這些我都願意承認,也願意去改,但你不要總盯著不好的地方,偶爾,也想想我的好。我的確曾經欺瞞過你,你鬨脾氣,不高興,我都認,但是,你不要因此將我全盤否定……”

“我是真心想娶你,做我的妻子的。”

謝華琅久久的看著他,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少見的安謐起來。

良久之後,她合上眼,道:“我想自己靜一靜。”

……

傍晚時分,謝偃在盧氏處用飯,執起筷子,忽然歎口氣,又放下了。

他道:“枝枝還是不肯出來?”

盧氏胡亂點頭,愁道:“這是怎麼了?陛下每次來,都是鬨得不歡而散,枝枝總悶在房裡,連飯也不吃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怎麼受得了……”

謝偃又歎了口氣。

“算了,我還是去看看吧。”

盧氏坐不住了,吩咐女婢去備器皿,在桌上菜肴中撿了幾個謝華琅喜歡的 ,親自提著往女兒院中去。

她過去的時候,便見仆婢們守在室外,現下已經過了黃昏,光線昏暗,內室裡掌了燈,隔窗去往,光影朦朧而溫柔。

盧氏輕歎口氣,出聲問了句,聽見內裡謝華琅回應,才推門進去,掀開垂簾見了女兒,她忽然怔住了。

謝華琅麵色紅潤,精神飽滿,遠不像她想象中的憔悴慘淡,現下正半歪在躺椅上翻書,手中也不知是拿的什麼,正吃的津津有味。

盧氏嚇了一跳,驚問道:“枝枝,你吃的什麼?”

謝華琅道:“肉脯。”

盧氏奇怪道:“哪裡來的肉脯?”

謝華琅眨一下眼,輕輕道:“當然是我悄悄備下,以防萬一的肉脯。”

盧氏如此心性,仍舊怔神許久,心念一轉,明白過來,又好笑又好氣,指著她道:“你,你可真是……”

“我真是什麼?”

謝華琅將最後一口咽下,又將手擦乾淨,笑嘻嘻道:“阿娘以為我該怎麼樣?為情所困,茶飯不思,萎靡不振,哭哭啼啼?”

“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蠢事?”她道:“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盧氏見她這情狀,先前擔憂煙消雲散,儘數轉為氣惱,將案上書本卷起,在她腦門上打了一下:“簡直胡鬨!”

謝華琅揉了揉額頭,混不在意道:“我自有我的想法。”

盧氏與謝偃近來為這事真是操碎了心,既憂心謝家來日如何,又怕女兒為情所傷,現下見正主這幅德行,當真啼笑皆非。

“什麼想法?”饒是盧氏心性沉穩,聽她如此言說,不覺重了語氣:“那你還那麼胡鬨,刻意同陛下置氣,惹他傷懷,你又不是見不到,隻幾日功夫,陛下便消減好些,你倒真忍心!”

“我為什麼不忍心?”謝華琅反駁道:“難道他沒有騙我嗎?”

盧氏一時語滯:“可……”

“他活該。”

謝華琅哼道:“我沒有不思飲食是真的,可他騙我、糊弄我也是真的,我先前不知他身份,又怕家中不肯應承這婚事,為此擔驚受怕了多久,他一個字也不肯說——現在這些,就是他活該生受的。”

盧氏搖頭失笑,歎道:“你呀,從小到大,一點虧也不肯吃。”

謝華琅理直氣壯道:“虧又不好吃,我為什麼要吃?”

“我先前同他說了,我喜歡他三分,他得還我六分才行,我謝華琅不占人便宜,但也不吃虧。”

她道:“他那麼喜歡悶著,我就叫他悶個夠,當初不想說,那以後也不要說,即便他想說,我還不稀罕聽呢。”

“陛下前世也不知是做了什麼惡,今生才碰見你個混世魔頭,偏偏就栽在你手裡。”

盧氏忍俊不禁:“你想出氣,現在也出了,快彆同他鬨了。”

“還早呢,”謝華琅搖頭道:“有些事我沒法說,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盧氏為她順了順頭發,柔聲問道:“什麼事?”

“謝家將來如何,宗室將來如何,還有孩子……”

“我知道他心裡有我,也信他身邊不會再有彆人,可這還不夠。”

謝華琅神情柔和下來,如同小時候一般,依偎在母親身上,低聲道: “我與他成婚之後,若有子嗣該當如何?謝家作為後族,該當如何?宗親虎視眈眈,又該如何?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可這些事情,並不僅僅是恩愛情長便能解決的,他若有心,便會早做思量。”

盧氏先前隻道她的小兒女心性上來了,想要胡鬨,出一口惡氣,卻不想內中竟有這等緣由。

靜默良久,她低歎道:“枝枝,你不怕嗎?”

謝華琅道:“怕什麼?”

盧氏感慨道:“你思慮周全,自是無錯,但陛下倘若知曉,是否會覺得你有所欺瞞,失之誠摯?”

“本來也瞞不了多久,”謝華琅抿著嘴笑,扶額道:“阿娘以為他好糊弄嗎?”

她眼珠一轉,笑容狡黠:“他先前可能猜到我會生氣,但決計想不到我會這樣生氣,事出突然,這才失了應對之法,再過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即便我不說,他也就想明白了。”

“你倒算無遺漏,”盧氏輕哼一聲,戳她額頭一下:“你真不怕陛下生氣?”

“他那麼喜歡我,才不舍得生我氣呢。”

提起顧景陽,謝華琅目光轉柔,神情含笑,隱約有些甜蜜,低聲道:“今日他來找我,說了好些話,儘管難為情,但還是都說完啦。我忍了好久,才沒有過去抱住他。”

“阿娘你不知道,我聽他那樣講的時候,可想親親他了。”

盧氏說了句“不知羞”,又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也就是說你這幾日神情懨懨,吃不下飯,都是裝的了?”

“我不這麼裝,他怎麼會心疼?”謝華琅道:“他就是這樣,要不是逼急了,什麼都不肯說。我才不慣他這些毛病呢,該治就得治。”

“沒良心的東西,”盧氏笑罵道:“你是出氣了,倒叫我同你阿爹為此憂心。”

謝華琅趕忙坐起,殷勤道:“我給阿娘捏肩。”

盧氏倒不是真心生氣,但也不想這麼輕輕放過,叫她揉了一會兒,又道:“既然如此,先前你叫采青去送還玉佩,真是打算同陛下一刀兩斷?”

“當然不。”謝華琅理直氣壯道:“我那麼喜歡他,他也那麼喜歡我,憑什麼要一刀兩斷?”

盧氏詫異道:“那你還將話說的那麼絕?”

謝華琅道:“不給他個教訓吃吃,他怎麼會長記性?”

盧氏:“……”

“阿娘,”謝華琅不滿道:“你現在看我的神情,好像是在看話本子裡專門使壞的惡毒女人。”

“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仗著陛下疼你,恃寵生嬌罷了。”

盧氏道:“等陛下下次來,你就同他和好?”

“我才不要呢。”謝華琅道:“他下次再來,我還是不理會。”

盧氏不解道:“為什麼?”

“也沒怎麼,我就是覺得,這麼端著的感覺可好了,”謝華琅沒心沒肺道:“怪不得他那麼喜歡假正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