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親昵(1 / 2)

鸚鵡倒很好哄, 謝華琅剝了幾個瓜子兒喂它, 它伸著脖子吃了, 又停在桌案上踱步,或者回首去梳理自己羽毛,極為溫馴。

姑娘家都喜歡漂亮的東西, 謝華琅也不例外,吩咐人去取了棲枝來, 喂過水後,便拎著回了自己院中。

鸚鵡並不認生, 驟然換了環境, 也不覺得拘束, 轉著黑豆似的眼睛四處看著,時不時叫一聲“枝枝”。

先前衡嘉送過來的兩位女官, 一個姓江,一個姓何, 都是極沉穩的性子,見這位年輕皇後自有主見, 便隻說些宮中事與她聽,又每日看著喝藥, 彆的什麼都不管,謝華琅喜歡拎得清的人, 相處的倒還不壞。

她拎著鸚鵡回去, 剛進院中, 采素便迎上來, 笑容中有些訝異:“好漂亮的鸚鵡,女郎自何處得來的?”

謝華琅笑吟吟道:“從天而降,掉到我麵前的。”

“了不得,女郎悶了兩日,可算有個笑臉了,”采素感慨一句,又道:“大娘子來了,見您不在,原是想回去的,正碰上江女官過來,現下正一處說話呢。”

謝華琅聽說謝瑩來了,腳步便快了些,又埋怨道:“怎麼也沒人去叫我。”

“大娘子說不必的,”采素低聲道:“左右每日都見得到,說是晚上再過來。”

謝華琅原以為謝瑩是來尋自己閒聊,聽采素說了這話,倒像是有什麼事似的,心下疑惑間,早有仆婢掀了垂簾,她拎著鸚鵡,進了內室。

江女官同謝瑩說話,自然坐在下首,見謝華琅來了,忙起身見禮,又道:“這不是鸚鵡嗎?怎麼到娘娘這兒來了?”

謝華琅說的含糊:“因緣際會罷了。”

江女官早知謝瑩有話要講,也不久留,起身告退,謝華琅吩咐人送她,這才坐到謝瑩身側去,笑問道:“阿瑩姐姐怎麼來了?看我新得的鸚鵡,好不好看?”

“倒是俊俏,”謝瑩垂眼瞧了瞧,讚了一句,又打趣道:“陛下疼你,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給你送過來呢。”

“阿瑩姐姐,”謝華琅嗔她一眼,道:“你也來笑話我了。”

內室裡沒有彆人,謝瑩仍舊將聲音壓低了,連帶著外間的蟬鳴聲,似乎都更見躁動刺耳起來:“二娘不太好了。”

謝華琅聽得微怔:“什麼?”

“仿佛是病的重了,”謝瑩悄聲道:“我聽阿娘講,或許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

早在謝徽同魏王世子勾勾搭搭的時候,謝華琅便隱約猜到會有這日,但真的快要發生時,仍舊有些虛幻感。

她垂下頭,撿了顆鬆子兒,剝開吃掉之後,方才慢慢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自作自受罷了,高門女子的姻緣,哪有能隨自己的?”謝瑩歎一口氣,轉向堂妹時,又有些感慨:“要不怎麼說,你有福氣呢。”

她自己的那樁婚事,便是兩大高門之間的聯姻,永儀侯世子雖也出眾,但未必是她喜歡的,謝瑩雖有美名,但永儀侯世子未必不偏愛家中的解語花。

儘管如此,兩家長輩定了婚事,哪裡容得了兒女反對?

“也是運道好罷了。”謝華琅說到此處,也有些難過:“說是我有福氣,可歸根結底,也是沾了大哥的光。”

若非謝允接連兩樁婚事皆是慘淡,謝偃未必會對女兒的婚事心軟,加之謝家生了急流勇退之意,這才成全了她,可兜兜轉轉一場,誰曾想卻是她自己撞到了漩渦最深處?

“你這兩日是怎麼了?”謝瑩目露關切,悄聲問她:“總不是又同陛下鬨彆扭了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謝華琅同堂姐親近,並不瞞她,捉了把鬆子兒,一顆顆剝開,擱進白玉盤中,將二人那日不歡而散的緣由一一講了,又氣道:“先前喜歡我那般性情的是他,現在嫌我肆意的又是他,哪有這樣的?他不稀罕我,我還不稀罕他呢。”

“枝枝,”謝瑩微微重了語氣:“這種話怎麼能亂說?”

“你看,這便是我的難處了。”謝華琅歎口氣,悶悶道:“我知道這種一拍兩散的話不能說,所以一個字也沒提。可阿瑩姐姐,我最開始也沒想過要嫁入皇家做國母的。若他隻是個普通人,吵吵鬨鬨都沒什麼,可現在呢?我連發脾氣都要小心翼翼的,唯恐哪裡過了火,牽連到家裡邊。早知如此,真不如……”

“欸,”謝瑩打斷了她,輕聲道:“抱怨幾句沒什麼,再說,那可就過了。”

謝華琅悶哼一聲,長舒口氣,拈起幾粒剝好的鬆子兒吃了,又道:“先這樣吧,走一步看一步。”

“你們兩人的事,彆人不好摻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隻是覺得,陛下真心待你,你萬萬不要因些許小事同他生分,那才可惜了這良緣。”

謝瑩再勸幾句,便沒有多說,又道:“二娘未嫁,蔣氏娘家不顯,家中近來喜事又多,若真不好了,怕也不會張揚,悄無聲息的就了結了,你要去見見她嗎?”

謝華琅想了想,終究還是搖頭:“算了,還是不去了,原也沒有什麼深情厚誼,臨了了再去,倒顯得假惺惺。”

謝瑩微微一笑,道:“也好。”

……

今日是初六,明日便是七夕,癡男怨女殷殷相會的日子。

許是先前同謝瑩說過一通的緣故,謝華琅這夜失眠了。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她將這幾句話來回念了幾遍,心中五味俱陳,一時之間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實在是睡不下了,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前出神。

七月烈日炎炎,到了晚間,倒沒有白日那般難熬,夜風自窗外拂來,月季花的香氣之中,略帶了幾分涼意。

鸚鵡便被擱在走廊裡,外間的燈還沒有熄,它也沒有睡,正歪頭梳理羽毛,見謝華琅出現在窗前,先是“嘎”了一聲,又叫道:“枝枝,枝枝。”

謝華琅心中忽然生出惱意來,伸臂過去,輕輕戳了戳它的翅膀,道:“你是鸚鵡,應該很會學人說話,是不是?”

鸚鵡茫然不知,眨巴著黑豆似的眼睛,又叫了聲:“枝枝。”

謝華琅回房去摸了把鬆子兒,喂它吃了一顆:“跟我說,假正經。”

鸚鵡將鬆子兒吃了,眼巴巴的看著她,道:“枝枝。”

“不說枝枝了,”謝華琅糾正它道:“說假正經。”

鸚鵡有些困惑,翅膀抖了抖,茫然的看著她。

謝華琅也有耐心,再喂它吃一粒鬆子兒,道:“假正經,假正經,假正經。”

這場教學持續了許久,鸚鵡還是沒學會,謝華琅的鬆子兒卻吃的差不多了,大晚上的,再吩咐人專程去取,又有些興師動眾,隻得暫且停下。

說了這麼久的話,她也有些累了,回房去淨了手,躺下歇息了。

時辰漸漸晚了,有仆婢將外間的燈熄掉,見鸚鵡還在窗外,著實漂亮,心生喜愛,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

鸚鵡側頭躲開,振翅道:“走開。”

“呀。”那小婢也不惱,驚喜的與同伴講:“它會說話呢。”

“聽說是宮裡邊的,自然格外聰明。”同伴笑道:“走了走了,彆再招它了,若是驚醒了女郎,可是罪過。”

那小婢應了聲,挑著燈籠,一道離去。

外間的燈都熄了,四遭靜謐,隻有長廊兩側還懸著燈籠,月夜下一片朦朧光影,鸚鵡轉了轉脖子,忽然道:“假正經,嘎,假正經……”

……

謝華琅昨夜興致勃勃教鸚鵡說話,第二日便起的晚了,梳洗過後,又去同母親請安,等回到自己院中,已經是辰時中了。

高門大戶中的女郎,自一落地,家中人便開始籌備嫁妝,積攢到出嫁時候,光單子都有厚厚一遝,她今日去請安,盧氏便先拿給她過了眼。

謝華琅對此不甚在意,盧氏是她生母,幾個哥哥也疼愛她,不至於在嫁妝上生事,大略上看了看,倒是相中了陸機的《橫山帖》,討了回去臨摹,盧氏自無不應。

陸機乃是三國名將陸遜之孫,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與顧榮、陸雲並稱“洛陽三俊”,因為其時年號太康,時人以“太康之英”稱之,《橫山帖》便是他離鄉多年,心中感懷之際所作。

謝華琅著實喜歡,先去淨手,這才細細展開來看,因為太過專注,連顧景陽到了都未曾察覺,偶然間一抬頭,察覺身側陰影,方才注意到。

兩日不見,他似乎清臒了幾分,麵上隱約有些疲倦,神情倒很溫柔,見她望過來,低問道:“章草奇古,筆法奇崛,是陸機的字?”

謝華琅看他一看,讚道:“九郎好眼力。”

她這態度不算冷淡,但也不算熱切,顧景陽神情微滯,頓了頓,又道:“先代大家所留的字帖書畫,宮中倒有不少,枝枝若是喜歡,我叫人送來,與你賞玩。”

有女婢奉了茶來,謝華琅見狀,便將《橫山帖》小心合上了,又問道:“都有誰的?”

顧景陽道:“書中四賢自然少不了,本朝大家也不在少數,秦漢之交的倒是少些,多半是碑文。”

“皇家畢竟是皇家,”謝華琅聽罷,有些欣喜,叫采青將字帖好生收起,含笑道:“隻看積年所收納的書帖字畫,底蘊便勝過尋常高門許多。”

天氣熱了,她隻穿了家常衣裙,素白的衫,天水碧裙,極為清麗素雅,然而韶華正好的麵龐上,卻先天帶了十足的鮮豔。

顧景陽的心亂了一瞬,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去,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謝華琅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並未變色,先前更親昵的事情都做過,這樣一個吻,便不覺得有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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