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的氣氛委實是太古怪了, 旖旎之中夾雜了幾分說不出的躁動,連謝華琅那麼愛撩撥人的性子,都沒敢再說什麼。
輕咳一聲, 她道:“九郎, 我們就這樣留在這兒嗎?”
“也隻能如此了。”顧景陽深深看她一眼, 到床榻便落座:“夏日裡的雨不會下很久,便先在此用午膳, 午後若是天晴, 再一道回宮去。”
謝華琅微垂著頭,少見的乖巧, 應道:“好。”
顧景陽對著她那截雪白的頸子看了會兒, 終於還是默默彆過眼去。
他們二人定情, 原就是在這道觀之中,現下舊地重遊,卻沒有多少閒情逸致細逛, 謝華琅身上衣衫的袖口、褲腿還能挽起, 湊合著還可以,彆的卻不行, 鞋襪沒有合腳的,連抹胸都沒有, 她當然也不會想出去走動。
內室裡掌了燈,光線暈黃, 倒有幾分暖意, 謝華琅靜默了會兒, 又沒話找話道:“九郎,你從前都住在這裡嗎?”
顧景陽道:“嗯。”
謝華琅又道:“那登基之後,怎麼不在宮裡住?來回移動,多麻煩呀。”
“也不是不在宮中住,隻是停留的少些,”顧景陽道:“一來,我在此處住慣了,懶得挪動,二來,天後在宮中經營多年,未必沒有殘留的黨羽……”
這事謝華琅是知道的,昔年天後在時,曾經設置控鶴監招納男寵,其中不無培養心腹之意,後來朝議紛紛,控鶴監被廢黜,但那些人也隻是換個名頭,繼續留在宮中。
顧景陽繼位之後,將宮中大半宮婢侍從放出宮,既是他無妻無妾,不需要那麼多人侍奉,也是向天下人彰顯新帝仁德,更深一層裡想,也是清洗掉那些可能仍為天後所用的人。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說現在宮中就是乾乾淨淨。
天後先做儲妃,後為皇後,最後登基稱帝,留下的人脈遠不止明麵上那些,私底下更是盤根交錯,即便想要清洗,也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謝華琅也明白,故而沒有再這個話題上多加糾纏,聽見室外雨聲漸漸轉小,搖頭失笑道:“這一趟出宮,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她這話顯然是說早了,今日這一遭,可不僅僅是一句“得不償失”便能概括的。
雨下到午後方才停歇,兩人唯恐下午再落雨,忙不迭趁這功夫,趕回宮去。
謝華琅圍著披風,腳下踩了雙明顯大很多的靴子,走路是不指望了,隻是勉強用來遮擋罷了,等到了宮中,連地都沒下,就給顧景陽抱回去了。
顧景陽先前為她開的藥,進宮之後也是照常吃,今日又多加了一份,以防受涼風寒,吃的時候她還滿心不情願,噘著嘴抱怨太苦,隻是顧景陽盯著,才沒能逃脫,可即便如此,也沒能逃脫掉生病的黴運。
回到了太極殿,兩人還是各自安歇,顧景陽盯著小姑娘服了藥,這才為她拉上被子,自去安置,然而半夜時分,他卻被裡間低低的夢囈聲驚醒了,心中實在不安,便披衣去看。
不看還好,看後他卻嚇了一跳。
謝華琅已經燒起來了,小臉潮紅,額頭滾燙,難受的不行,察覺到有人過來,小腦袋一歪,湊過去蹭了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顧景陽心疼壞了,扶著她坐起身,叫她靠在自己懷裡,又喚了人來,開了方子叫去煎藥,已經是深夜時分,太極殿中卻是燈火通明。
謝華琅是真的難受,思維也有些不清楚了,迷迷瞪瞪的倚在顧景陽懷裡,隻覺頭疼得厲害,偶然間咳了一聲,都震得腦門兒疼。
若是隻有她一個人在這兒,那也就罷了,偏還有個一貫嬌寵她的顧景陽在,謝華琅便有些挨不住了,抽抽搭搭的摟著他哭:“郎君,我難受嗚嗚嗚……”
顧景陽心疼的說不出話來,低頭去親了親她額頭,又為她往上拉了拉被子,好半晌,才溫柔道:“枝枝不怕,吃過藥就好了。”
謝華琅如何還聽得清他在說什麼,眼淚無意識的往下淌,顧景陽顧不得取帕子,便用手為她擦了,憐愛的抱緊了她。
宮人們煎了藥來,衡嘉遞過去,又勸了句:“娘娘病著,奴婢們會好生照顧的,陛下安心,且去彆處歇息吧,若是也染上了,那可如何是好……”
顧景陽聽不下去,抬手打斷了他:“枝枝這樣,朕如何能安心,你不要再說了。”
他親手接了藥,嘗過之後,又喂了下去。
謝華琅燒的快糊塗了,下意識的吧唧一下嘴,覺得那藥太苦,就要往外吐,顧景陽忙扶住她脖頸,一抬下頜,硬是讓她給喝下去了。
謝華琅委屈壞了,嗚嗚咽咽的哭:“你也欺負我……”
顧景陽見她如此,幾乎不想再給她喂藥了,頓了好一會兒,方才勉強勸道:“好枝枝,聽話,吃過藥才能好。”說完,才重新用湯匙盛藥,喂了過去,千哄萬哄才伺候著小祖宗喝完那一小碗。
湯藥中有安眠的藥物,謝華琅用過不久,便沉沉睡下,隻是麵頰上淚痕未消。
顧景陽著實心疼,見裡間空間略有些小,宮人內侍騰轉不開,索性連人帶被子一道抱起,往自己塌上去安置了,又握著她手,靜靜守在一邊。
早就過了半夜,再有兩個時辰,天也該亮了。
四遭無人做聲,衡嘉躡手躡腳的上前去,低勸道:“陛下且去歇息一會兒吧,還要上朝呢。”
“枝枝這樣,朕如何睡得著,”顧景陽低歎一聲,道:“今日的朝議便先免了,撿要緊的寫奏疏呈上,朕得空再看。”
衡嘉隻得道:“是。”
……
謝華琅這一覺睡得很久,再睜眼時,已經過了第二日午時。
顧景陽正在一側守著,見她醒了,驚喜道:“枝枝醒了?如何,可還難受嗎?”
謝華琅迷迷糊糊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眉梢蹙了蹙,才道:“頭疼,嗓子也疼,渾身都難受。”
顧景陽伸手去探了探她額頭,微鬆口氣:“已經退燒了,再歇幾日就好,枝枝不怕。”
若換了彆的時候,謝華琅還能揶揄他幾句,但現下實在精力不濟,卻沒什麼興致開口。
顧景陽扶著她坐起身,喂著喝了盞溫水,又吩咐宮人傳膳,謝華琅懨懨的靠在他懷裡,委屈道:“九郎,我好難受。”
顧景陽著實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輕輕攬住她,道:“過幾日就好了,到時候我帶枝枝去獵場打獵,好不好?”
謝華琅無精打采道:“不想動。”
“好好好,那就不去了,”顧景陽想了想,又道:“曲江池和杏園的景致頗好,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玩兒?”
謝華琅氣悶道:“說了不想動的。”
“好,那枝枝說,”顧景陽也有耐心,像哄小孩兒似的哄她,又問:“枝枝想怎麼著?”
謝華琅這一病,腦子都有點轉不動了,想了半天隻叫腦仁兒疼,最後道:“隨便吧。”
顧景陽見狀失笑,主動提議道:“要不先歇幾日,等枝枝好了,我們再說?”
謝華琅道:“好。”
宮人們送了膳食來,她大略用了幾口,便沒了胃口,顧景陽知道病人無心飲食,也不勉強,照看著那小祖宗吃了藥,又哄著她睡。
謝華琅著實沒有力氣再折騰了,老老實實的合上了眼。
許是那藥有用,加之如此精心的照看,等到第二日清晨,她的精神便恢複了大半。
天色將明未明,謝華琅就醒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卻將身邊人也驚醒了。
顧景陽便歇在她身側,身上衣袍都沒解,見她醒來,輕喚了聲:“枝枝?”
謝華琅一抬眼,就見床榻上邊的繡有萬裡山河的織金帳子,緩了會兒,才問:“我怎麼在這兒?”
“你昨晚發高燒,可是將我嚇了一跳,”顧景陽為她掖了掖被子,溫和道:“你那兒地方小,騰轉不開,我就將你抱過來了。”
謝華琅掩口打個哈欠,問:“那你怎麼睡到我身邊了?”
顧景陽被她問的一怔,頓了頓,才道:“我要照看枝枝,故而……”
謝華琅原是平躺著的,聞言便翻個身,麵對著他,道:“那就照顧到床上了?”
顧景陽被她問的有些窘迫,見那小妖精眼含笑意,盈盈的望著自己,不知怎麼,他也笑了:“看來你是好了。”
兩人雖然說是躺在一起,但實際上各自有各自的被子,顧景陽衣袍都沒解,著實情有可原。
謝華琅便這樣歪著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掀開被子,鑽到了他被窩裡去。
顧景陽吃了一驚,忙喚道:“枝枝,你快出去。”
謝華琅道:“我還病著呢,出去受涼,病情加重怎麼辦?”
顧景陽見她都能耍嘴皮子了,便知道好了大半,道:“你鑽出來的時候,怎麼不怕著涼?”
“因為我知道九郎在這兒,”謝華琅湊到他身邊去,依依道:“見到九郎,我就覺得暖了。”
顧景陽被她這話說的一滯,頓了許久,方才道:“枝枝,你回去。”
謝華琅道:“我不。”
“快回去。”顧景陽道:“教人看見了,多不像話。”
“哦,”謝華琅長長的應了一聲,道:“陛下抱我到你的床上,有同塌而眠,便很像話嗎?”
顧景陽看她一看,忽然翻過身去,背對著她:“你還病著呢,仔細傳染給我。”
謝華琅忍俊不禁,手指輕輕戳他的肩:“我病的重時你都不怕,病快好了,你反倒忌諱起來了。”
顧景陽道:“你到底回不回去?”
謝華琅卻不做聲,猛地湊過身去,壓在了他的身上。
顧景陽著實是拿這小祖宗沒辦法,想要推開,又怕傷著她,隻得縱容,雙目落在她麵上,沒有言語。
謝華琅卻沒有什麼更進一步的舉動,低下頭去,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胸膛,便在他身側躺下了。
顧景陽反倒有些不自在,輕問道:“枝枝,你怎麼了?”
“道長,你這人好生奇怪,”謝華琅道:“我不鬨你了,難道不是好事?怎麼反倒問我‘怎麼了’?”
顧景陽道:“隨口一問罷了。”
謝華琅卻不買賬,側過頭去看他,道:“你是不是還盼著我額外做點什麼?”
顧景陽道:“沒有的事。”
“道長,”謝華琅問道:“你是不是又在假正經了?”
顧景陽道:“不許渾說。”
謝華琅眨眨眼,道:“那你硌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