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波(1 / 2)

秋高氣爽,天空蔚藍如洗, 任何痕跡留下, 都無從遮掩。

顧景陽望見響箭在天空中留下的那道紅痕時, 驚得一顆心險些從喉嚨裡跳出來,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弓/弩。

那是禁衛特有的傳訊方式,整個獵場之內, 有資格用的也隻有兩個人, 他平安無事, 豈不是說,出事的人是枝枝?

她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

現在可安好嗎?

周遭人神情各異,目光中皆有些驚惶, 衡嘉臉上也有些未曾消去的驚駭,顧景陽卻無心去看,合上眼,深吸口氣, 方才再度睜開。

他想要催馬往響箭處去時, 才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咬緊牙根,猛地一甩馬鞭,飛馬奔去。

……

既然是出門狩獵,以防萬一, 扈從們自然帶有傷藥, 隨時備用。

隻是先前謝華琅令人留下看管獵物, 采青、采素的馬術遜色於她,馬力又有所不如,便被留下了,現下在此的都是男子,卻不好相助,她自扈從處接了傷藥,用帕子蘸了,掩住傷處,血流了一會兒便漸漸停下,但仍舊是治標不治本。

顧明延身上無傷,麵色卻比她還要慘淡的多,其餘人也一樣,癱坐在地,雙目無神,身體不自覺的戰栗,同她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此事絕非我們有意為之,娘娘試想,獵場這樣大,誰能保證一定會湊上?一眾扈從聚在,我們如何能掩飾得了痕跡?再則,這樣的滔天大罪,若是犯下,必死無疑,我們怎敢如此如此行事?”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謝華琅無力言語,並不說話,扈從們將她護住,也不做聲,氣氛凝滯的令人窒息,也更加令人絕望。

許是察覺到這詭異的氛圍,周遭的鳥雀紛紛飛離,撲棱棱的振翅聲之後,這方天地終於死寂起來。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一片安靜中分外刺耳,謝華琅勉力支起身子去看,瞥見當先的人影時,鼻子忽然酸了。

顧景陽一氣趕到那處,目光遠望,便見一眾扈從聚在一處,心下先鬆口氣。

禁軍自有規度,必要之時先以貴人為重,既然將人護在中間,想來沒有性命之憂。

然而等他到了近前,好容易落下的那顆心,卻重又提了起來。

謝華琅既然出行,是做男裝打扮,淺褐色的衣袍簡潔乾淨,血染在上邊不甚明顯,卻仍能看出一側腰腹處的褐色格外深些,連帶著騎乘的那匹馬的棗紅色毛發,都愈見鮮豔了。

沒有來得及理會彆人,顧景陽催馬上前,扈從們井然有序的散開,將他迎入其中。

“枝枝,枝枝!”

望見那小姑娘慘白的小臉,他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好容易喚了她的名字,才覺自己的聲音在抖。

先前顧明延說的話,謝華琅其實都聽見了,也覺得的確有些道理,可即便如此,憑什麼她要遭這無妄之災?

若他們是無意的,怎麼這樣巧,周遭那麼多人,那支射偏了的箭矢偏偏傷到了自己?

若他們是有意的,那就更該死了。

她遭此劫難,受這樣的罪,才是最委屈的。

早先留在此處的都是禁衛,男女有彆,她即便心裡委屈難受,也不好說出來,現下見自家郎君來了,眼淚就呼啦啦的掉下來了,滿眼委屈的看著他,哽咽著喚了聲:“郎君。”

顧景陽心疼壞了,想抱住她撫慰,又怕碰到她的傷處,不敢輕易觸碰,隻握住她手,用力捏了一下,道:“有郎君在,枝枝彆怕。”

他取出帕子來,為謝華琅擦拭掉麵上淚珠,又溫柔哄了幾句,見她情緒好些了,方才冷下神情來,問:“怎麼回事?”

扈從們不敢遮掩,便將先前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講了,顧景陽越聽,神情便愈冷,聽到最後,已是滿麵寒霜:“有人過來,你們便一絲痕跡都沒有察覺到?”

“先前有另一隊人被分開,馬上就會趕過來,聽聞有馬蹄聲,隻以為是……”

“玩忽職守!”顧景陽怒斥道:“相應一乾人等,皆降三階,主官有失察之責,杖四十!”

皇帝怒火正盛,無人敢去辯駁,齊聲應是,不敢多言。

護衛之人都吃了這樣的訓斥,顧明延與其餘幾個宗室子弟更是心中惴惴,後背衣衫儘數被冷汗打濕,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分外陰冷。

顧明延幾乎是爬到近前去,直到抵達禁衛包圍圈的外圍,方才停下,神情驚惶,極儘狼狽:“陛下,此事並非我等有意為之,而是因緣巧合,這才……”

扈從們雖有失職,但照看謝華琅,反應也不算慢,總算有將功贖罪的機會,顧景陽還肯訓斥幾句,轉向這幾人時,卻是神情冷酷,一言不發。

顧明延周身僵軟,喉嚨裡也似乎是吞了一隻核桃,硬生生給塞住,幾乎再說不出話,其餘人見狀,忙跪地哀求,連聲求饒。

顧景陽目光森冷,恨到極處,拈弓搭箭,猝然鬆手時,箭矢快如雷霆,徑直將顧明延心□□穿,深深插進了他身後樹乾之中,箭身尤且在輕顫!

誰都知道這次犯得事情不小,怕是性命休矣,可即便如此,當死亡驟然來襲時,眾人也有些驚駭難言。

身下的駿馬打個噴鼻,旋即便安靜下來,周遭重新靜謐如初,其餘幾個宗室子弟已然嚇得癱軟,涕淚橫流,卻不敢言語。

“林中人這麼多,為何箭矢偏偏射中皇後?巧合嗎?朕不信!將其餘人收押,送入宗正寺,令江王嚴刑拷問,務必要給朕一個交代!”

顧景陽將手中弓箭丟與一側侍從,冷冷道:“景郡王因世子失德而降爵,不思悔改,反倒心懷怨懟,勾結其餘幾家宗室意圖謀逆,同樣收押宗正寺,來日明正典刑,以示天下!”

他慣來平和,少有這樣的疾言厲色,周遭人戰戰兢兢,唯恐哪裡挨到他的眼,同樣受到責難,連衡嘉這樣經年的舊人都垂下頭,沒有叫自己凸顯出來。

宗正寺原本就是執掌皇族事務的機構,幾位主官自然也是皇族。

漢王年高德劭,做了宗正寺卿,然而他畢竟年長,從不乾涉內政,故而宗正寺內的一乾事務,皆由江王這個宗正少卿處置。

皇帝的信重給了他無限的權威,今日在此的宗室子弟進了宗正寺,怕再也出不來了,至於那幾家王府,也是很難說。

另有禁衛將其餘幾人帶走,為防自儘,甚至先一步將幾人下顎卸掉,另有人飛馬趕回長安,既是將皇帝命令告於江王,也是調用禁軍,把控住那幾家王府。

……

秋日正是農忙的時候,若到了鄉間之地,怕是正忙得熱火朝天,然而長安富貴,多官宦巨商,哪裡會沾染那些,秋季天高氣爽,不似夏日炎炎,鮭魚肥美,牲禽也長秋膘,正是該安逸享樂的時候。

朱雀街住的皆是達官顯貴,王府宗親,從沒有人敢在此造次,途徑的各府仆從,都知道斂氣息聲,仔細開罪了貴人。

然而這一日下午,達達的馬蹄聲踏破了街道上的安寧,有仆從麵帶不滿的開了偏門,往外瞥了一眼,便見北衙禁軍的赤色軍旗正在風中飄揚,軍威肅整,靜立於街道兩側,心神為之驚駭,忙掩上門,不敢再看,快步前去通傳自家主人。

江王端坐馬上,帶人往景郡王府去,聽聞皇帝口諭中提及“謀逆”二字,他便知道此次的事情很難善了了,昔日鄭後登基,殺宗室如同割韭菜,很是除了一批人,今次的境況,倒同當年有些相似。

他是顧景陽的心腹,聽傳信的內侍講了事情經過,便能猜度出顧景陽的心思。

經過鄭後一朝,遭難的宗親已經夠多,太宗諸子幾乎折損殆儘,若無意外情況,皇帝也不願再起動蕩,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先祖,血脈相連。

昔年皇帝無子,便打算自宗室中過繼,諸多王府以為家中子息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盼頭,一日日的持續下去,心也就養大了,總覺得對那個位置有一爭之力。

然而就在今年,皇帝正式冊立謝氏女為皇後,娶妻之後,當然也會生育皇子公主,一旦後繼有人,他們的希望也就宣告破滅。

心氣好些的,還能看得開,差些的卻是心生怨懟,仿佛屬於自家的無上榮耀被人生生奪去,如此一來,怎麼會不仇視帝後二人?

皇帝先前敲打過幾家宗室,梁王世子的死便是一個明證,然而一人之死所帶來的震懾顯然不夠,皇後遇刺受傷,更是割了他的心頭肉,這一次動手,隻怕再不會手下留情。

景郡王的世子也曾經覬覦過那個位子,甚至為此敵視過許多人,這其中也包括了江王府的三位郎君,景郡王對於兒子的態度,也是支持的。

聽聞仆從來報,說禁軍已經封禁了朱雀街,景郡王尤且不知禍事將至,還有餘暇同管家哂笑著感慨:“那位又打算做什麼?梁王世子為何而死,諸位宗親,滿朝上下,哪個不清楚?梁王同樣是太宗子孫,虧他下得去手。現在禁軍開進朱雀街,卻不知又要對誰動刀,這等狠辣心性,真同大安宮那位一模一樣。”

這些話著實忌諱,然而隻有心腹管家在此,說了也就說了,後者原還想小意附和幾句,哪知內室的門卻驟然被人撞開了。

“咣當”一聲響,景郡王與管家都被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訓斥出聲,那闖進來的仆從便顫聲道:“王爺!禁軍將府中門戶儘數封鎖,江王已經到了府門前!”

這一聲當真恍如炸雷,險些將景郡王從椅上驚落,他猛地彈起身,怒道:“與我何乾?已經削了我的爵位,降為郡王,難道即便如此,也仍不肯給我留一條活路?”

“不是陛下不給你留一條活路,而是景郡王府意圖謀反,行刺聖駕,謀害皇後。”江王大步入內,麵色沉沉,向後擺手,道:“將景郡王拿下,把控府中要道,清點家眷,查抄庫房,動作快些,稍後還有彆處要去。”

禁軍應聲,領命而去,景郡王麵色漲紅,驚懼交加:“意圖謀反,行刺帝後?這同景郡王府有何乾係?”

“敢問郡王,”江王淡淡道:“令郎明延何在?”

景郡王見他神情淡然,似乎胸有成竹,心頭不免一個咯噔,猶疑之後,方才道:“明延心中苦悶,出門打獵去了。”

江王微微一笑,道:“好叫郡王知道,令郎是去皇家獵場打獵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皇後娘娘,這不是意圖謀反,什麼是?”

景郡王不意自他口中聽聞這消息,一時間如遭雷擊,訥訥良久,再想要開口時,麵前卻已經不見了江王的人影,他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