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生產(2 / 2)

謝允新添了兒子,自然是歡喜的,隻是歡喜之餘,心中不免另有些陰翳。

昨日弟弟成婚,他作為兄長,也作為梁國公府的世子,迎來送往諸多應酬,著實抽不出時間來,後來半夜驚醒,又去陪伴柳氏母子,也沒有空暇,如此過了一日,才終於清閒下來。

雲娘遞與他的那封信,現下仍在他懷裡。

書房裡安謐,他將其餘人打發出去,將信封拆開,取出信來細閱,初時麵色尚還平靜,後來卻越見哀慟,不忍卒度,禁不住合上眼去。

內室中無人做聲,隻有他略微重了的呼吸聲,外間似乎有人說了句什麼,卻因為聲音太清,不甚真切。

不多時,門扉被人扣響,淑嘉縣主慣來柔和的聲音傳入,隱約有些忐忑:“郎君,我能進來嗎?”

謝允沒有做聲。

淑嘉縣主靜默一會兒,有些不安的喚道:“郎君?”

謝允睜開眼,將手中信紙折起,道:“進來吧。”

淑嘉縣主沒有帶彆人進來,內室裡便隻有他們二人,謝允明俊的麵容上尚且有未曾褪去的哀色,她見了,神情也低落起來,頓了頓,方才道:“你看了……她留給你的信?”

謝允有些疲倦的扶額,無聲的點了點頭。

“不要這樣,郎君,”淑嘉縣主目光中閃過一抹不忍,到他身前去,伸臂為他揉肩,輕柔道:“錯誤在我,與你無關,不要這樣自苦,你要埋怨,便隻埋怨我,她、她若是恨,也隻管來尋我。”

謝允痛苦的合上眼,道:“你我之間早就是一筆爛賬了,哪裡分得出誰對誰錯?最無辜的人,始終是燕娘……”

“千錯萬錯,終究是我的過失,郎君怨我恨我,我都認了,”淑嘉縣主側目去看案上折疊起的書信,再見謝允如此神情,心中一酸,簌簌落下淚來:“可當初,我真沒有想過要她死……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去了。”

“罷了,”她勉強將眼淚拭去,道:“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謝允搖頭苦笑:“逝者已逝,的確沒用了。”

“前些時日隋家夫人過府探望阿瀾,在院中說話,我從那兒路過,聽那孩子哭著說掛念母親,”淑嘉縣主眼眶微紅,勸道:“夫君不妨同隋家商議,將她的墳塋挪回謝家祖地吧,來日阿瀾祭奠,總還名正言順。”

她既說要將隋氏的墳塋挪回謝家祖地,當然不能是以侍妾的名義,為了謝瀾與隋家體麵,也該是正妻禮儀才是。

謝允不意她會主動說起這些,神情為之一動,頓了頓,又搖頭苦笑道:“屆時,又該將你置於何地?”

“她原本就是你的原配,與你同葬也是應當的,至於我……便算作繼妻,來日也可與你同歸一處。”

淑嘉縣主握住他手,神情歉疚,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忽然間淚如雨下:“我那時候太年輕,也被慣壞了,從沒有得不到的,總想著天長日久,會同你生出幾分情意,卻沒想過,這原本就是從彆人手中奪來的,甚至為此害了她性命……”

謝允看了隋氏遺書,心中原就悲痛,難免會思及但年舊事,然而現下見淑嘉縣主如此,也是不忍,拉她到身側落座,酸澀道:“我對不住燕娘,對不住阿瀾,也對不住你,若不是當初我……”

淑嘉縣主伸手過去,掩住了他的唇,眼眶含淚,撫慰道:“過去這麼久了,還提它做什麼?”

謝允長歎口氣,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微微柔了幾分:“幸好這孩子來了。”

淑嘉縣主溫婉一笑,正待說句什麼,卻猝然間變了臉色,支撐不住身體,軟軟的扶住他肩。

謝允大驚失色,將她小心抱起,便覺手下沾濕,側目去看,她下裙上竟沾了血。

他心中大震,麵色驚惶,忙喚人去請產婆來,又叫去請太醫。

……

謝華琅剛將禮單抄了一半兒,便聽到淑嘉縣主生產的消息,驚詫道:“不是還沒到日子嗎?怎麼都挪到一塊兒去了?”

早先太醫來診脈,說淑嘉縣主的產期,要比柳氏晚近半個月的。

前來送信的仆婢滿麵憂色:“奴婢也不知道,郎君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這會兒還沒到呢。”

淑嘉縣主生產時的待遇自然同柳氏生產時截然不同,她是謝允的嫡妻,加之又是早產,不隻盧氏,連謝偃與二房的劉氏都趕過去了。

謝華琅著實有些坐不住,將筆擱下,便要往淑嘉縣主院中去,剛拐過長廊,便見謝朗長身玉立,手中捏一把瓜子兒,正在逗弄廊下鸚鵡。

他也瞧見她了,笑吟吟道:“做什麼,你也急著生孩子?”

“少胡說八道,”謝華琅啐他一口,道:“這種時候,我哪有心情同你開玩笑。”

“沒開玩笑啊,”謝朗吊兒郎當的笑了笑,道:“你急著過去做什麼?又不是佛祖,會給人開光。”

謝華琅原本還是滿心焦急,聽這話卻給逗笑了,推他一把,道:“就你會說嘴!”

謝朗又喂了鸚鵡一顆瓜子兒,扭頭打量她一眼,笑道:“恢複的不錯啊,早先雖也見過,但沒空暇說話,這會兒倒是趕上了。”

謝華琅心知他說的是自己早先遇刺一事,心中不禁一暖。

謝朗這個三哥哥看似不正經,但對她也極好,說是堂哥,卻同親哥哥沒什麼兩樣。

話說到了這兒,她也不急著往淑嘉縣主那兒去了,在欄杆上一坐,道:“我好著呢,你放心吧。”

謝朗又問:“行刺的人呢,都抓到了嗎?”

“都多久了,”謝華琅瞥他一眼,道:“墳前的草都老高了。”

謝朗眉毛一挑,上下掃她一眼,目光最終落在她腦袋上了:“你真覺得那幾個人腦子進水,平白無故要去行刺?”

謝華琅從他話裡聽出幾分深意,見左右無人,仍舊壓低聲音,道:“你幾個意思?”

謝朗卻沒回答,歪頭看她一看,笑微微道:“你似乎也知道點兒內情啊,誰同你說的,陛下?哦,一定是陛下了。”

謝華琅見他不說,便有些急了,抬腿踢他一下,道:“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走了啊。”

“謝華琅啊謝華琅,”謝朗屈指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由衷感慨道:“你的運氣可真好。”

“有什麼好的?”謝華琅聽他說出這麼一句話,給氣壞了:“憑空被人射了一箭,光血就淌了那麼多,這麼好的運氣給你,你要不要?”

“你是受罪了,但咱們細數利弊,你也沒吃虧啊。”

“你挨了一箭,當時是難受點,但並不致命,能養回來,而宗室呢?”

謝朗垂眼看她,徐徐道:“因為這一箭,所有有希望被過繼給陛下的子弟都遭殃了,運氣好一點的被貶斥,運氣差一點兒的,墳頭草都長出來了,枝枝,你說你占便宜了沒有?”

謝華琅聽得怔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喃喃道:“賬怎麼能這麼算呢……”

“不然該怎麼算?”

謝朗瞥她一眼,捏起一顆瓜子兒,嗑開吃了,惹得一側伸著脖子翹首以待的鸚鵡老大不高興:“混蛋!”

他伸手去撫了撫鸚鵡漂亮的羽毛,笑道:“你這小混蛋,怎麼罵人呢。”

鸚鵡一抖脖子,躲開了謝朗的手,他也不介意,又遞了幾顆瓜子兒過去,成功將鸚鵡給哄好了。

謝華琅尤且有些怔楞,呆呆的看著謝朗,道:“你這番話,也太、太……”

“看一件事,不隻要看經過,也要看前因,看後果,”謝朗又喂鸚鵡吃了一顆瓜子兒,道:“我看到的結果是,陛下雷霆之怒,血洗宗室,作為即將入主中宮、誕育皇嗣的人,你是最大的受益人。”

他扭過頭去,含笑打量著她:“要不是知道你笨,我都要以為,那一箭是你找人射的了。”

謝華琅失神道:“怎麼會這樣呢?”

“燈下黑,”謝朗道:“跳出圈子看,就能得出這個結論,你身處其中,反而注意不到。”

謝華琅目光有些慌亂,道:“可是,可是這真的不是我乾的。”

“但受益人的確是你——哦,”謝朗目光微動,又補充道:“還有作為皇後母族的謝家。”

這是謝華琅從未想過的角度,一席話入耳,真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她頓了頓,心中忽然生出幾分遲疑來,湊到謝朗身邊去,悄聲問:“你說,他會不會也這樣懷疑?”

謝朗繼續喂鸚鵡吃瓜子兒:“‘他’是誰啊?”

謝華琅期期艾艾道:“陛下呀。”

“哦,”謝朗恍然道:“你說他啊。”

謝華琅有些躊躇,低問道:“他不會覺得這是我,或者是我們家做的吧?”

謝朗目光四顧,見左右無人,方才低頭湊到她耳邊去。

謝華琅忙往前湊了湊,連鸚鵡都往他那邊兒挪了挪。

謝朗捏住她耳朵,揚聲喊道:“我又不是他,我怎麼知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