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華琅心下有些奇怪:“為什麼供奉在這兒?先帝忌辰時,似乎並不曾到這兒來敬香。”
“在此的皆是近兩代的宗室之人,”那內侍有些遲疑,頓了頓,方才道:“大多皆是因起事,為天後所殺。”
“哦。”謝華琅明白過來。
宗室之人因反天後被殺,自然可敬,然而畢竟不是嫡係先祖,儘管有功,卻也沒有被供奉到太廟的資格,顧景陽這才在此專門設了個小祠堂,以示哀悼。
若是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不聲不響的走了,卻有點不合情理,謝華琅隔著門扉,望一眼這祠堂,道:“打開門,我進去上柱香吧。”
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那幾個內侍不曾遲疑,將門打開,請謝華琅進去了,采青采素等幾人是侍婢,卻沒有資格入內,便隻在外等候。
祠堂內正點著香,顯然是有人著意維持的,人一進去,便嗅得那特有的肅穆香氣。
謝華琅既是皇後,當然無需叩拜,去案側取了一炷香點上,躬身插進了香爐之中。
祠堂內密密麻麻的擺了靈位,香氣嫋嫋之中,更見莊穆,謝華琅看那靈位上名諱,知曉在這兒的大半是高祖、太宗子孫,曾經的親王郡王。
都是曾經鮮活尊貴過的人,現下卻隻留下了牌位。
謝華琅看的有些難過,還有些說不出的感慨,正待轉身離去,卻見案上右側供奉了一疊經文,上邊還壓著一隻女人用的手釧。
鬼使神差的,她走過去看了看。
那手釧是用青玉珠子串起來的,色澤瑩潤,如同一望遊動的綠水,一看便知成色極好,上邊還配了同色穗子,顏色已然有些褪了,遠不如那珠子鮮亮。
謝華琅心中一動,沒有觸碰,低頭看了眼底下經文,卻是極熟悉的規整端方。
她心裡冒出個疑影兒來:這手釧怎麼會被擺在這兒?
它的主人是誰?
九郎甚至親自抄錄佛經供奉,想來是很親近的,難道是鄭後?
謝華琅出了祠堂,目光在守在外邊的幾個內侍身上一轉,想要問句什麼,頓了頓,卻還是給咽下去了。
采青見她神情有異,低聲問道:“娘娘,您怎麼了?”
“沒事,”謝華琅怎麼好同她說這些:“我們回去吧。”
前殿那邊似乎還沒結束,謝華琅也不急,隨意尋了本書看,靜靜打發時間。
再次見到顧景陽,已經是臨近午時。
“耽擱的時辰久了些,枝枝是不是覺得悶了?”他關切道。
“哪有,”謝華琅聽他這般語氣,禁不住微笑起來:“又不是小孩子,離了人就不成。”
她一說小孩子,顧景陽倒想起彆處來了,為她夾菜,輕笑道:“聽說淑嘉新添了女兒,還未恭喜你哥哥。”
淑嘉縣主也要喚他一聲舅父,無論親近與否,都比柳氏那兒要近得多,故而謝華琅也沒提柳氏之子,隻道:“我去看過蘭汀,大概是因為早產,小小的,還沒有睜開眼呢。”
顧景陽停了筷子,道:“是叫蘭汀嗎?”
謝華琅道:“唔。”
“女郎叫這個名字,的確好聽,”顧景陽輕輕頷首,忽然又道:“不是說離產期還有將近一月嗎?怎麼早產了?”
這事情盧氏也問過,謝允與淑嘉縣主卻都說是不小心摔了下,但謝華琅私下裡總想著,或許同先嫂嫂留下的那封信有關。
隻是那夫妻倆既然都沒有說,她就更加不會說了,若是為此牽連到雲娘,豈不是平白將事情鬨大,也害了她?
顧景陽同天後母子情分淡薄,名義上是至親,但實際上早就視彼此為仇寇,可雖說如此,在有些事情上,他們也是一致的。
淑嘉縣主是鄭後的外孫女,也是他的外甥女,隻要他還在,總沒有被人欺辱的時候,即便是皇後的母家也不行,不看僧麵看佛麵,總還有臨安長公主的情分在呢。
謝華琅思及此處,便道:“聽縣主說,似乎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所幸母女平安。”
“她不小心,身邊的人也馬虎,”顧景陽蹙眉,如此說了一句,忽然握住她手,歎氣道:“枝枝這麼淘氣,又愛胡鬨,將來懷有身孕時,也要小心些才好。”
謝華琅莫名的臉一熱:“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
顧景陽目光含笑,看著她輕輕搖頭,卻沒再說話。
謝華琅更不好意思了,想起自己看見的他翻了一半的那本書,道:“郎君,我先前見案上有醫書,是你在看嗎?”
顧景陽道:“不是我,難道是你?”
謝華琅心中驟然一甜,搖了搖他手臂,依依道:“有太醫嘛,你忙什麼?”
顧景陽道:“把你交給彆人,我總覺得不安心。”
平平淡淡一句話,卻叫人踏實極了。
謝華琅原本還想問問那手釧的事,見他如此,終究還是給咽下去了。
斯人已逝,再提起這些,終究叫人有些傷懷,她若是再說起,便有些掃興了。
……
柳氏所出的謝琛降生在深夜,準確來說,已經是謝粱成婚的第二日了,正跟淑嘉縣主所出的謝蘭汀一日生辰,這倒也趕得巧了,正好同一日洗三。
臨安長公主人在洛陽,畢竟是放心不下長安的女兒,早在謝粱成婚前兩日,便動身趕回,卻在驛館中遇見了前去送信的仆從,知曉淑嘉縣主母女平安,忙不迭往回趕。
“你也是,怎麼這樣不小心?虧得沒事,”到了謝家,她抱著新生的外孫女瞧,愛不釋手道:“蘭汀可真是漂亮,眉眼處像你多些。”
淑嘉縣主坐在塌上,身後倚著軟枕,含笑道:“都說這孩子像我。”
臨安長公主稀罕夠了,見繈褓中的嬰兒睡下,便交與乳母,叫抱下去了,到女兒床邊落座,道:“倒不是說女郎不好,隻是你做了人家媳婦,終究是兒子更靠得住些。”
淑嘉縣主道:“兒女我都一樣喜歡。”
“你——唉,罷了,”臨安長公主有些無奈:“大好的事情,我也不說彆的掃興。”
謝家前幾日才操持了謝粱婚事,著實不欲再行張揚,然而謝琛與謝蘭汀同日降生,洗三也是一處,雙喜臨門,免不得要廣邀賓客,以示慶賀。
——若隻是柳氏生產也就罷了,淑嘉縣主那邊,總要顧及臨安長公主的臉麵。
長安勳貴登門者頗多,連宗室王妃都到了不少,趙王妃同盧氏笑道:“你們府上是怎麼了?喜事竟從來不斷,我們又不好空手來吃席,都快將庫房搬空了。”
其餘人掩口而笑,氣氛極為和美。
顧景陽今日也到了,隻是未曾張揚,先去同自家小姑娘說了會兒話,這才叫她帶著,往淑嘉縣主處去了。
臨安長公主也在那兒,正抱著懷中孩子逗弄,見他們來了,屈身施禮,又笑道:“皇兄來的巧了,淑嘉睡下了,可蘭汀正醒著呢,你快悄悄,漂不漂亮?”
顧景陽膝下無子,哪裡會抱孩子,倒是謝華琅見過的嬰孩多,抱得有模有樣,小心翼翼的自臨安長公主懷中接過,動作輕柔的撫了撫那繈褓。
新生的孩子大半都不好看,紅彤彤的,但等到幾日之後,身上紅色褪去,便能瞧出美醜了。
謝蘭汀生的像母親,眼珠黑亮,臉蛋白嫩,長大了想來也是美人。
謝華琅抱著孩子,輕輕問他:“好看吧?”
顧景陽目光在那嬰孩臉上掃過,又去看身側的小姑娘,總覺得較之那小娃娃,她生的更好看些。
唇紅齒白,嬌嫵明豔,抱著那繈褓的時候,神情分外柔和,渾然不似素日裡的活潑,倒有種做了母親的恬靜。
他心中一柔,低頭看眼那孩子的五官,忽然對自己與她的孩子格外期盼起來。
到時候,那孩子會像誰多一點兒?
像他,還是像枝枝?
不過話又說回來,孩子是二人一同孕育的,若隻是像一個人,那有什麼意思?
直到從淑嘉縣主處離開,同他的小姑娘挽著手往彆處去時,顧景陽都有些沒回過神來。
謝華琅察覺到了,便悄聲問他:“郎君,你怎麼了?”
顧景陽並不瞞她,語氣輕柔,期許道:“枝枝,你說,我們若有孩子,會生的什麼樣?”
左右無人,連侍從們都知趣兒,遠遠的跟著,謝華琅的膽子大了起來,勾住他腰帶,順勢往下一滑,媚眼如絲道:“陛下快同我生一個,不就知道了嘛。”
前邊便是她的住處,謝華琅拉他進去,便將仆婢們打發走了,見顧景陽仍舊不語,禁不住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陛下,你想好了沒?生不生?”
顧景陽眼睫微垂,略有些不自在的道:“還不到時候,如何生得出來。”
謝華琅坐到他懷裡去,摟住他脖頸,依依笑道:“你就這麼乾看著,到地老天荒也生不出來。”
顧景陽最受不了她說這種話,俊麵微紅,有些為難的道:“枝枝,不許胡鬨。”
“我哪裡胡鬨了?”謝華琅湊到他耳畔去,輕輕吹一口氣:“再好的地,沒人播種,也長不出莊稼呀。”
顧景陽扶住她腰身,叫那小妖精在自己懷中坐正,這才有些無措的道:“枝枝,我是真心想你為我生幾個孩子的,也由衷希望同你一起看他們長大,會爬,會走,會說話,會叫我父皇。你不要拿這個取笑我。”
“我哪裡舍得取笑你?”謝華琅聽他說的心都軟了,老老實實的親親他,依戀道:“我愛重郎君還來不及呢。”
“現下還不到十月,距離婚期將近四個月,即便真成了婚,從孩子落地,到會叫人,也要好久呢。”
謝華琅仔細想了想,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主意來,歪頭到他麵前去,笑盈盈道:“不過,我有個法子,能叫九郎現下便達成心願。”
顧景陽微微有些詫異,疑惑道:“什麼法子?”
謝華琅卻有點不好意思了,微紅了臉,湊到他耳畔去,軟聲喚了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