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往昔(1 / 2)

顧景陽出了內室, 便停住了,似乎是夜色太涼,觸水成冰,叫人剛一觸及那冷風,便如冰雕一般,僵立在原處。

衡嘉迎上前來。

顧景陽沒有看他,怔怔站了良久, 心中忽然湧現出一股衝動來:

他想去見見枝枝。

哪怕不說話,隻是看她一眼也好。

謝華琅這時還沒歇下, 知曉郎君去見鄭後, 更難安枕,正托腮出神, 卻聽外間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旋即響起的便是問安聲。

她心中一動,迎了出去,便見顧景陽人到門前,神情沉靜如昔, 唯有目光中透露出幾分疲倦與傷懷。

謝華琅看的心中一疼,還未來得及說話, 便被他入懷中。

似乎是剛從外邊來, 顧景陽身上有些冷,謝華琅已經解了外衣, 驟然觸及到他帶著秋夜涼意的衣袍, 禁不住打個寒顫。

顧景陽察覺到了, 扶住她腰身,動作輕柔的將她推開,謝華琅卻不鬆手,緊緊擁著他,低語道:“就方才那一下,內室暖和,早無礙了。”

她猜到他今夜的心情不會好,卻又無能為力,此刻愛侶間親密無間的相擁與靜默無言的寬慰,或許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顧景陽明了她這心意,有些倦怠的笑了笑,手臂環住她腰身,埋頭在她肩頭。

其餘仆婢早已退了出去,內室之中隻他們二人在,燈火暈黃,帷幔自動,如此溫柔相擁,彆有一般溫存繾綣。

如此過了良久,顧景陽才鬆開她。

他眼睫很長,燈光落下,在他麵上留下兩道溫柔剪影,伸手撫了撫她麵頰,他低聲道:“枝枝,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好極了。”

燈光之下,謝華琅麵容皎皎,眉眼含情,她道:“從今以後,我都會陪著郎君的。”

“我方才,去見了天後,”顧景陽頓了頓,道:“臨分彆前,她叫我到近前去,我拒絕了。”

“我長在太宗文皇帝膝下,很小的時候,也曾經期盼過母親的關愛,但她的目光,從來都沒有像對待章獻太子、魏王與臨安那樣,溫柔的投到我身上……”

“我以為在我心裡,對此是心懷希冀的,但就在方才,我卻發現,曾經殷殷期待的東西,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再得到,當年的期許,早就已經淡去了。我甚至於……連伸手去接的意願都不再有。”

說及此處,他微微笑了起來,垂眼去看自家的小嬌娘,低下頭去,在她麵頰上溫柔而愛憐的親了親。

“太宗文皇帝很愛護我,但他所要顧及的,除去我之外,還有很多;先帝性情溫厚,待我也不壞,但他也同樣舍棄過我;至於我的弟妹們,不說也罷。”

“隻有枝枝,像太陽一樣,如此熱烈的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枝枝可能不知道,見到你之前,我頗有些離世清修之念,又覺得人間無趣,不妨尋個出眾子弟過繼,退位去尋訪山水。”

顧景陽心中喜愛,又親了親她唇,才道:“後來你滿嘴歪理,跑到我麵前去,真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煙火人間,仿佛忽然間生動起來……”

他性情克製,極少會這樣剖白心跡,更彆說這樣溫柔甜蜜的表露衷腸,謝華琅聽得心中甜蜜,卻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住他手,依依的問:“我真有那麼好嗎?”

顧景陽垂眼看她,低低道:“枝枝當然是世間最好的。”

……

已經是九月末,淑嘉縣主卻在這時候病了起來。

她那邊的事,盧氏是不過問的,聽聞這消息,也隻當是天涼染了風寒,哪知不過幾日,卻聽人講,說淑嘉縣主病的厲害,已然下不了床了。

盧氏吃了一驚,先是差人去問,仆婢回來回稟,說縣主麵色憔悴,形容羸弱,看著實在不好,盧氏坐不住了,便往淑嘉縣主處去瞧她。

她過去的時候,臨安長公主也在,正拿帕子拭淚,盧氏見她如此,心下便是一個咯噔:“縣主她……太醫是怎麼說的?”

“說是生產時落了病根,後來又不仔細,才生了這場病,”臨安長公主心如刀絞,守在女兒床前,垂淚道:“蘭汀還小,她若真出了事,可叫我,叫蘭汀怎麼辦才好!”

盧氏見狀,免不得要寬慰她幾句,略說了會兒,又往內侍去見淑嘉縣主。

這個兒媳婦剛進門時,盧氏並不喜歡,但不管怎麼說,也一起生活了這些年,又有新生的孫女在,見她現下情狀,心中不免有些傷懷,溫言勸慰幾句,見她麵露疲憊,才起身離去。

第二日清晨,謝華琅去向母親請安,盧氏便同她說起此事。

“太醫們說的很含糊,怕是真的不太好,”盧氏歎口氣,拉住女兒手,道:“總歸也是你嫂嫂,去看看她吧。”

謝家之中,沒有人比謝華琅更知道此事緣由了,她心中的沉重感懷,也並不比盧氏少。

那不僅僅是淑嘉縣主,更是曾經位登九五的鄭後,儘管不和,儘管生過齟齬,她也仍舊是顧景陽的母親。

“知道了,”謝華琅在心裡長歎一聲,應道:“我這就去。”

……

淑嘉縣主是臨安長公主的長女,現下她病的嚴重,太醫診脈之後,話都說的含糊,臨安長公主哪裡能不憂心?

早從幾日前,她便在淑嘉縣主院中住下,就近照看女兒。

謝華琅去的也巧,臨安長公主正去瞧著仆婢煎藥,內室中便隻有淑嘉縣主在,仆婢引著她入內,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內中再無彆人,她屈膝行了一禮,躊躇一會兒,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謝華琅知道她是為什麼病的,甚至也知道再過些時日,她便會因此病逝,彼此身份又有些尷尬,如何才能開口?

鄭後見了她,神情倒很自若,斜倚著軟枕,向她一笑:“三娘來了。”

謝華琅隻能道:“我來看看您。”

“前幾日九郎來過,問了我幾句話,你呢,”鄭後徐徐道:“也有話想問我嗎?”

謝華琅注視著她,道:“我若問了,您會說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鄭後輕笑道:“到了這地步,再瞞著你,還有什麼意思?”

謝華琅卻笑不出來:“您有沒有後悔過?我是說……”

她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當年,叫縣主嫁入謝家。”

當年淑嘉縣主對謝允一見傾心,鄭後令謝允與隋氏和離,謝家與隋家不敢違逆,隻得順從,然而數年之後,發動神龍政變的朝臣之中,謝偃與隋閔赫然在列,其中未必沒有當年之事的緣故在。

鄭後不意她會這樣問,倒是遲疑一瞬,麵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落子無悔,人哪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