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真相(2 / 2)

謝華琅假惺惺的問:“林崇不會不高興吧?”

“應該不會。”謝瑩微微一笑,道:“不必管他。”

謝華琅開心了,捏著小手帕,向堂姐擺手:“那天可要早點回來,仔細我等不及。”

謝瑩回首一笑,姿容曼妙,態如春風。

謝瑩走後,元娘與憲娘也來了。

謝華琅閨中密友不少,但最為親近的,還是這兩人。

憲娘也已經定了婚事,婚期便在中秋,元娘的婚事卻是近在眼前,正月二十一日,隻比謝華琅晚了七天。

年歲漸長,她們都要嫁作人婦,這樣相聚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幾人都有些惆悵,吩咐人擺宴,痛飲一場,元娘與憲娘走時,人都醉醺醺的,謝華琅也一樣。

該送彆的都送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謝華琅也就不再見外客,將自己閨中用慣的東西一件件收進箱奩裡,屆時再帶進宮。

她生於富貴,父母嬌寵,用的衣衫器物都是頂好的,不多時便要換新的,舊有的其實也不曾壞。

盧氏叫人將她兒時穿過的小衣裳與玩物送過去,親自開了箱奩,一樣樣收拾起來,有些傷感的道:“衣衫可以給枝枝的女兒用,玩物兒女都可以,父母留下的東西有福氣,會庇護小孩子的。”

謝華琅一一應了。

母女倆正說著話,便聽外間有人回稟,說是隋家的女郎來了,想求見皇後。

早先長安勳貴登門恭賀,隋家人也來了,淑嘉縣主雖然已經過世,但兩家人再見,仍舊有些尷尬,總算顧及情麵,又有謝瀾在中間維係,麵子上還過得去。

隋家會登門求見皇後的女郎,顯然隻能是幼時同謝華琅私交甚好的雲娘了,盧氏也猜得出,站起身來,笑道:“人家來看你,便是一番心意,好好說幾句吧,興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小輩們說話,她留在此處,未免會叫人尷尬,叮囑幾句,便先行離去。

謝華琅想起雲娘美麗的麵龐,心中不禁有些感懷,輕歎口氣,吩咐人請她進來。

許久不見,雲娘似乎仍舊是舊日模樣,麵如銀盤,眼如杏子,天水碧色的裙踞伴隨著她行走的動作搖曳,仿佛是天上的一團流雲,分外嫻雅。

見了謝華琅,她微微一笑,屈膝行了個女兒禮,道:“枝枝,你不會嫌我來的冒昧吧?”

“哪裡的話,”謝華琅動容道:“你肯來,便是情分。”

雲娘自身後女婢手中接過一隻紫檀盒,打開之後,裡邊兒是一支牡丹花形的金步搖,穗尾長長垂下,優雅而華貴,牡丹的花蕊上點綴的是紅寶石,朱色與金色相映,更見天家富貴。

她遞過去,笑道:“算是我送你的成婚禮物。”

“很好看,”謝華琅瞧的喜歡,撿起撫了撫那穗尾,由衷道:“多謝你。”

女婢們送了茶來,二人便到桌案前落座,謝華琅早先正同母親收拾箱奩,內室中不免有些亂,便先說了句“見諒”。

成婚之前,家中自然是忙亂的,更彆說是帝後大婚,嫁入宮中了,雲娘能夠體諒,含笑道了句“無妨”。

她們有很多年沒有如同現在這般對坐說話了,采青、采素也知道,怕自己留在此處,二人尷尬,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她們二人,雲娘所帶的女婢,自然也是一樣。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交情,即便最初有些不自在,說了會兒話之後,也就好了。

謝華琅正整理自己小時候用過的器物,雲娘便同她一道,略翻了會兒,竟還找出一摞雲娘描過的字帖來。

二人都笑了起來,雲娘拈起瞧了瞧,忍俊不禁:“我還記得這張字帖。那時候我們還小,想自己做一支毛筆,便去剪謝伯父那匹馬的尾巴,後來把馬尾巴給剪禿了,謝伯父便罰我們描紅百張,那時候可是相當了不得的懲罰……”

謝華琅回想起此事,也是含笑,又往下翻了翻,果然是自己描過的字帖,上邊還歪歪扭扭的寫著“枝枝”呢,再找一找,卻是謝朗寫的。

他比自己還要大兩歲,因為有叔父敦促,一筆字寫的頗為端正,年少時便顯露出幾分風骨。

“三哥嘴上壞,愛欺負人,但心是好的,”她搖頭失笑,道:“那時候我們覺得一百張字帖太多,邊寫邊哭,是他去求了阿爹,替我們將寫不完的補上了。”

雲娘聽得微怔,目光柔和起來,自她手中接過那份字帖,又輕輕道:“三哥隻是看起來不太正經,人其實是很好的。”

謝華琅聽這話彆有深意,不禁有些詫異:“嗯?”

雲娘被她看的麵上一熱,垂下頭去,低聲道:“若逢姐姐的生辰,我也會去看她,曾遇見過三哥幾次。彆人都說我姐姐病逝,是她自己看不開,與人無尤,身死之後,一座孤墳,便匆匆掩埋了。隻有他還時常前去拜祭,我一直記得這份恩情……”

尋常人去拜祭,往往都是在忌辰,生辰前去的,倒是很少。

謝華琅心頭一跳,想起謝朗與隋氏歲數相差不甚大,他又遲遲未曾娶妻,頭腦中不禁冒出一個有些荒唐的猜測來:“三哥前去拜祭,拜祭先嫂嫂嗎?”

“枝枝,不是你想的那樣。”

“三哥與姐姐,其實有些淵源,那時候,兩家還沒有結親。”

雲娘似乎看出了她心思,有些感傷的笑了笑,道:“三哥小時候病過一場,他的外祖母、劉家老夫人便專程去明覺寺求了一件寶衣,叫他穿在身上,趨避邪祟。

隻是小孩子太胡鬨,不小心叫荊棘給刮破了,那寶衣太貴重,他不敢講,躲在外邊,不敢回府。

姐姐精於針線,遇見之後,便替他縫補上了,半分痕跡都瞧不出來,又送他回謝家去。或許是因為這關係,日後再見了,他便不叫‘隋家姐姐’,而是如同我一般,也叫‘姐姐’,真是當成自己親姐姐一般看待。”

謝華琅靜靜聽她說完,心裡卻冒出另一個念頭來,麵上卻不顯,隻道:“我從前竟沒有看出來。”

“那時候還小呢,又有寶衣那一樁官司在,怎麼好說出來?”

雲娘搖頭失笑,道:“再後來,姐姐嫁入謝家,三哥也漸漸大了,需得避諱,更不會講給彆人聽了。”

謝華琅勉強一笑:“這樣。”

……

送走雲娘之後,謝華琅便坐在桌案前出神,從前覺得看不明白的那些事情,暗地裡思量過千百回,一直不得其門,到了這會兒,卻有些呼之欲出了。

鄭後臨死前告訴她,殺死淑嘉縣主的人也在謝家,要麼是她的兄長,要麼是她的母親。

那時候謝華琅初次知曉此事,心中驚駭難言,不願懷疑這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現下回想,或許鄭後的判斷,一開始就是錯的。

不,準確的說,是對了一半。

殺死淑嘉縣主的人的確在謝家,隻是並非母親與長兄,而是三哥。

獵場刺殺一事發生之後,將她從迷霧中點醒的,也是三哥。

曾經她以為這是巧合,現在想想,卻是未必。

或許,三哥早就知道死而複生的淑嘉縣主身份有異了,當初他所說的那些話,隻是在不暴露自己知曉部分內情的前提下,對於局中人的善意提醒。

他是怎麼殺死淑嘉縣主的?

隔房的堂弟,同堂兄新娶的縣主妻子,怎麼能產生糾葛?

謝華琅揉了揉腦袋,想了大半晌,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

謝蘭汀與謝琛出生四個月了,模樣也長開了,麵頰白嫩,眼珠靈活,都生的極為漂亮,隻是前者更像生母淑嘉縣主,後者卻更像父親謝允。

謝華琅逗弄了小小的清河縣主許久,見她打個哈欠,便交與乳母,叫抱出去睡一會兒,又去同謝琛玩鬨。

較之文靜的小縣主,謝琛便要活潑許多,蓮藕似的小手一個勁兒的擺動,著實招人喜歡。

謝華琅哄著他玩兒了一會兒,這才向侍立於一側的柳氏道:“你也來抱抱二郎吧。”

柳氏生產之後,仍舊婀娜動人,麵色嬌豔如同三月裡一枝難掩春光的紅杏。

聽謝華琅這樣講,她有些受寵若驚,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將兒子接過,目光慈愛的瞧著他。

謝華琅飲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擺擺手,示意其餘人退下,見柳氏難掩舐犢情深的模樣,微微一笑,忽然道:“你是怎麼殺死淑嘉縣主的?”

她問的太過突然,柳氏猝不及防,目光中閃過一抹駭色,手臂一顫,險些將孩子摔到。

謝琛似乎被驚到了,小鼻子抽了抽,有些委屈的模樣,咧嘴大哭起來。

柳氏身為妾室,是不能撫養自己的兒子的,每次能同謝琛親近一會兒,都覺得那是恩賜,然而現下孩子哭得眼淚兒直流,她卻有些恍神,怔了一會兒,才大夢初醒似的,柔聲哄懷中孩子。

她畢竟沒有親自照看,謝琛哭得凶,一時之間竟哄不住,謝華琅便拍拍手,喚了外間乳母來,吩咐帶下去,好生照看了。

門扉閉合,內室之中便隻留了謝華琅與柳氏二人,她麵沉如水,淡淡道:“我既然問你,必然是有把握的,事情早就已經了結,我不想聲張,隻是求個明白。”

淑嘉縣主已經死了,死去的不僅僅她,還是曾經臨朝稱製的鄭後,無論她是怎麼死的,都不可能再被翻出來了。

再則,即便沒有這一樁事,就謝華琅的情感而言,也不會再將此事鬨大了。

柳氏猝然跪地,麵色幾轉,似是定了心,終於長舒口氣,叩首道:“縣主之死,的確是婢妾所為,若有懲處,婢妾都願領受,隻求娘娘慈悲,不要因此牽連二郎。”

“為什麼?”

謝華琅早有猜測,對此並不奇怪,沉聲道:“你是妾室,即便淑嘉縣主死了,也不能扶正,她若不生子,你也彆想生。算是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她?”

柳氏嘴唇動了動,似是傷懷,淚珠兒忽然從那雙妙目中滾了出來,她又一次叩首,痛聲道:“先夫人於婢妾有恩,她含恨而死,婢妾焉能無動於衷?”

謝華琅目光微動:“怎麼說?”

“娘娘容秉。”柳氏自覺失態,絲帕拭淚,徐徐道:“婢妾原是鄭家豢養的家伎,沒人當婢妾是個人。那時郎君還沒有娶縣主,老爺在朝中又不偏不倚,兩家便有些不睦。那日郎君與夫人往鄭家去行宴,鄭五郎故意將郎君灌醉,見郎君不能再飲,便故意用高樽逼酒,說郎君不飲,便是嫌主家侍奉不周,要殺奉酒的家伎謝罪……”

“後來,”許是觸動情腸,她眼淚重又落下:“是夫人替郎君飲了,救了婢妾性命,鄭家五郎見壞了事,惱羞成怒,便拿婢妾泄憤,叫帶出去杖責,也是夫人相求,將婢妾帶回了謝家,如此恩情,豈能不報?”

哥哥們房中的事,妹妹當然不好過問,這種舊事,謝華琅從前也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並不會有任何妨礙,隻是幾年前的舊事,又不是幾十年之前,隻要有心,便能打探的出。

謝華琅瞧她一眼,不動聲色道:“既然先嫂嫂與你有恩,你怎麼又做了哥哥的侍妾?”

“婢妾既受先夫人大恩,絕不敢有妄念,”柳氏正容道:“那時先夫人懷了身孕,才叫婢妾去侍奉郎君的,此事夫人、郎君與隋家皆知……”

謝華琅點點頭,不再提及此節,目光在她麵上一瞧,忽然道:“你既深恨淑嘉縣主,除之而後快,難道,便沒有想過要害蘭汀嗎?”

“婢妾絕不敢有此念!”柳氏叩首道: “淑嘉縣主害的先夫人殞命,固然有過,但她死之後,便一筆勾銷,孩子是無辜的。”

“再則,”她懇切道:“婢妾也是母親,小縣主也是郎君骨肉,先夫人於婢妾有恩,郎君於婢妾同樣有義,豈敢身受謝家恩澤,卻害謝家骨肉?”

謝華琅從前都沒怎麼正眼打量過柳氏,今日聽她說完,倘若都是真的,倒覺得是自己有些看走眼了。

同樣的事情,若換了彆人,未必會肯如她這般儘心報恩。

“最後一個問題,”謝華琅心下微沉,目光定定落在她麵上,一錯也不曾錯開:“你畢竟隻是侍妾,許多事情有心而無力,若說隻憑你一人,便能置淑嘉縣主於死地,我是不相信的。”

柳氏情緒已然平複,麵色恬靜,道:“的確是婢妾一人所為,與旁人沒有乾係,娘娘若要懲處,婢妾甘願承受。”

謝華琅靜靜看她一會兒,心中五味俱全,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最後,她輕歎口氣,吩咐道:“你說的這些,我會吩咐人去探查的。你也記得,從此以後要爛到肚子裡,否則,對你,對二郎都不好。退下吧。”

柳氏再次向她叩首,站起身來,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

現下是正月,但天氣仍舊是冷,風吹過的時候,似乎能輕而易舉的穿透幾層衣衫,一直吹到骨縫中去。

這樣冷的天氣,謝華琅卻還是穿上大氅,出門去了。

顧景陽早先贈與她的那隻牡丹鸚鵡,已經成了謝朗的囊中之物,大概是因為相處的多了,見到他之後,可比見到謝華琅親熱多了。

謝華琅最開始的時候,心中還有些不忿,等到後邊兒,便自己想開了:一隻鸚鵡有什麼了不起的,她有郎君呢。

從前每次見了三哥,她都是由衷的覺得放鬆,然而聽了雲娘與柳氏的話,卻覺得自己之前太過想當然,也太過不了解他了。

天氣雖冷,這時辰謝朗卻仍舊歪在他慣常待的地方,見了謝華琅,他也不曾起身,隻瞧了一眼,招呼道:“來了啊。”

他生的疏朗,眉宇間頗有些英氣,隻是神態太過漫不經心,總容易叫人忽視。

謝華琅沒有在他身側落座,低頭瞧著自己腳尖,躊躇一會兒,才抬起頭,靜靜看著他,道:“我今日,見過柳氏了。”

謝朗既沒有驚訝,也不覺慌亂,隻是淡淡“哦”了一聲,問:“然後呢?”

謝華琅見他如此,忽然惱火起來,一推他肩膀,道:“你站起來跟我說話。”

謝朗身體前傾,仔細瞧了瞧她神情,終於像個癱瘓多年的患者一樣,慢吞吞的直起身了。

謝華琅板著臉道:“我說叫你站起來說話,不是叫你坐直跟我說話。”

謝朗眯起眼來,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去捏了捏她被凍紅的麵頰,道:“傻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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