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華琅聽他話裡有話,有心想問,卻想起之前碰的壁了,斜他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咽了回去。
……
第二日的宮宴極其熱鬨,朝臣宗親齊齊列席,顧景陽麵色黯淡,帶著滿臉病容前去。
或許是因為修養的久了,臉上略微能看出些光彩來,卻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晃動幾下,就要熄滅似的。
至於皇後,則是稱病不往,根本都沒有出現在大殿上。
女兒既然稱病,不管是真的假的,盧氏這個母親都要前去探望一番。
她過去的時候,謝華琅正貓在寢殿裡吃葡萄,臉色瞧著不甚好,那雙眼睛卻亮晶晶的,一看就不像是染病了的。
盧氏鬆一口氣,卻也猜到皇帝另有安排,便不曾多問,隻壓低聲音,關切道:“近來好不好?”
“好著呢,”謝華琅將最後一顆葡萄吃下,淨過手之後,便將采青與采素打發出去,笑嘻嘻的安撫母親:“阿娘說的那些,我一個都沒遇上,除去胃口有些變了,彆的都好。”
“還有,”她有點不好意思,湊上前一點,悄悄道:“已經有一點顯了。”
“現在就有點顯了?”盧氏微吃一驚:“不是才三個多月嗎?”
“應該,應該是顯了吧。”謝華琅被母親說的不確定起來,遲疑一會兒,又拉著母親進了內殿。
初夏衣衫單薄,原本就穿的不多,母女之間,也不必太多忌諱,她將外衫脫去,先對著鏡子看了看,又叫母親瞧:“是有些顯了吧?難道是我日有所思,所以看花眼了?”
盧氏前後生過四個孩子,比她有經驗多了,對著看了一會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沒有看花眼,雖然不甚明顯,但的確有些顯了,奇怪……”
她盯著女兒鮮妍的麵孔瞧,不知想到什麼,神情古怪起來:“枝枝,你,你到底有孕幾個月了?阿娘的意思是,是不是你與陛下圓房早了,月份大了些,卻往小處說了?”
“沒有沒有,”謝華琅臉一熱,羞赧道:“真的是三個多月,這種事情,他怎麼會騙我呢。”
“那便奇怪了,”盧氏蹙眉道:“我懷你們幾個的時候,都是四個月才顯的。”
“枝枝,你是不是胖了?”她目光微抬,仔細打量女兒一會兒,忽然道:“阿娘見你臉都圓了些。”
“才沒有呢!”謝華琅猝不及防的被紮了一刀,心頭作痛,忙反駁道:“九郎明明說我沒胖!”
“那是陛下疼你,”盧氏伸手過去,在她豐潤的麵頰上捏了捏,了然道:“枝枝,你就是胖了。”
謝華琅原本以為自己小腹微凸,應該是有孕的緣故,羞澀之餘,隱約有些初為人母的難言欣喜,現下知道是因為自己胖了,著實難受壞了,無精打采的往塌上一躺,蔫蔫道:“阿娘,你再說我胖,我就不喜歡你了。”
“好好好,不說了,”盧氏見她如此,好笑之餘,又有些憐愛,溫言道:“懷孕這事啊,你日日想著覺得慢,等孩子生下來,便覺得隻是一眨眼。”
謝華琅半點兒都沒被安慰到,翻個身,埋頭在母親懷裡,悶悶道:“我以為是孩子在長呢。”
“在長呢在長呢,”盧氏隻得順毛摸,道:“現在不長,難道是四個月的時候忽然間脹大了?那才是奇怪呢。”
謝華琅還是有點鬱悶,倒沒再說彆的,前邊宮宴還在繼續,盧氏也不好久留,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
盧氏走了,謝華琅卻沉浸在自己胖了的打擊中,懨懨的歪在塌上,冷不丁一瞧,還真是病容滿麵。
外邊宮人前來回稟,說是榮安縣主到了,聽聞娘娘病了,特意前來探望,謝華琅便坐起身,叫人傳了進來。
皇帝染病,榮安縣主入宮行宴,衣裙自然素淨雅致,好在她相貌出眾,即便不著華衣,也仍有種清水出芙蓉的曼麗。
“娘娘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病了?”她神情擔憂,徐徐道:“太醫如何說,可嚴重嗎?”
“不妨事的,”謝華琅道:“隻是有些累到了,修養幾日便好。”
“陛下龍體欠安,娘娘在側照看,不免辛苦,”榮安縣主輕歎口氣,柔聲勸道:“隻是也需保重鳳體,不要傷了身子。”
“難為你有心,還記掛著我,”謝華琅微微一笑,又道:“你的婚期便在十月,現下都是五月底了,府上準備的如何?有沒有去見過三哥?”
榮安縣主畢竟年輕,說及此事,神情中略微有些羞赧,垂下頭去,道:“娘娘,哪有問人這個的?”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謝華琅不以為意道:“你們是未婚夫妻,見一見也沒什麼。”
榮安縣主粉麵微紅,輕聲道:“阿朗哥哥他,他很好。”
謝華琅見她如此,便知二人相處的不壞,輕輕頷首,采青送了溫水過去,她便接過飲了一口。
卻聽榮安縣主道:“我才微學淺,若用娘娘賞的筆硯,真有些糟踐了,還有那些孤本,也都是世間難尋的奇珍,便都給了哥哥,還請娘娘勿怪。”
謝華琅莞爾道:“無妨。”
“哥哥對娘娘多有感激,總想著要親自向娘娘謝恩才好,”榮安縣主見她並無不悅之色,便小心道:“今日哥哥也來了,娘娘是否願意見見他?”
她是有封號的縣主,也算在內命婦之中,謝華琅見一見當然沒什麼,但她的哥哥,便不在此列之中了。
成婚之後,她便與顧景陽一道留居太極殿,此處算不上後宮,見一見男性外臣也沒什麼,隻是說出去,終究不那麼好聽。
謝華琅原本是想要拒絕的,想起昨日顧景陽說的話,心頭忽然一跳,目光在榮安縣主身上一瞥,覺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麼,又像是沒有。
“叫他過來吧,”將心中猜測按下,她微笑道:“你這樣出色,你的哥哥,想來也是個好後生。”
榮安縣主麵上閃過一抹喜意,起身謝過她,另有宮人去宣她哥哥入內。
謝華琅神態如常,含笑問道:“你哥哥比你大幾歲?”
“大了一歲,”榮安縣主笑道:“哥哥今年十六了。”
“哦,”謝華琅輕輕頷首,又道:“年前陛下曾經冊封宗室,你哥哥——”
“承蒙陛下不棄,”榮安縣主垂首,恭敬道:“哥哥封了誠郡王。”
兩人正說話間,宮人已經引著誠郡王入內。
他年紀其實還不算大,往臉上看,少年臉上的稚氣還未褪去,倒是頗為重禮,微垂著頭,入內便屈膝叩拜,等謝華琅叫起,方才侍立到一側去,目不斜視。
謝華琅隱約猜到了什麼,心頭微微發冷,和顏悅色道:“抬起頭來,叫我看看。”
誠郡王便近前兩步,微微抬起臉來,目光偶然間在她麵上掃過,忽然一滯,旋即流下淚來。
女官在側,見狀輕斥道:“放肆,怎可在娘娘麵前失儀?”
“好了,江女官,他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謝華琅擺擺手,吩咐道:“都退下,男兒有淚不輕彈,叫你們見到,不知該多窘迫。”
女官有些遲疑,頓了頓,還是屈膝行禮,同其餘宮人退了出去,隻有采青與采素垂手立著,還留在原地。
謝華琅卻沒有再說這二人,而是溫和詢問道:“誠郡王,你怎麼一見我便哭了?”
“娘娘仙容,臣下實在不敢輕褻,”誠郡王跪地,淚下不止:“隻是不知怎麼,今日見娘娘形容可親,忽然想起了早逝的阿姨,傷懷不已……”
榮安縣主也同樣隨之跪地。
“放肆,”采青喝道:“魏王側妃是什麼身份,怎能同皇後娘娘相提並論?”
謝華琅卻笑了,示意采青停口,徐徐道:“你阿姨是什麼時候過世的,我哪裡同她相像了?”
“阿姨過世已經有十餘年,在臣下腦海中的印象,其實已經不甚分明,”誠郡王泣道:“今日見娘娘仁善慈愛,才忽然間浮現出舊事……”
榮安縣主也落淚道:“臣女頭一次見娘娘,心中便覺得親切了……”
謝華琅靜靜看著底下那對兄妹,忽然間覺得有些諷刺,她都覺得奇怪,自己怎麼能繼續心平氣和的演下去:“你阿姨見你們兄妹二人長大,想來會很覺得安慰。”
“隻可惜,阿姨已經見不到這些,”誠郡王流淚道:“臣下即便想孝敬她,也是無能為力了……”
謝華琅輕輕頷首:“你是個很孝順的孩子。”
誠郡王忙道:“身為子女者,孝敬父母尊長,豈非應儘之務?忘恩負義之徒,上天也是看不過眼的。”
謝華琅適時的露出一個有些淒楚的笑:“陛下久病,怕是……我雖歆羨,卻也不會有像你這樣好的孩子了。”
誠郡王膝行兩步,近前深深叩首:“母親若是願意,我便是您的兒子,從此事您如母,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謝華琅微微一笑,道:“那你的阿姨呢?”
“阿姨畢竟隻是阿姨,”誠郡王心知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頓首道:“臣下隻有兩個母親,一是嫡母魏王妃,二是恩同再造的母親,也就是娘娘您。”
謝華琅似乎舒一口氣:“魏王原本就是陛下的胞弟,血脈相親,你是魏王之子,自然也親近……”
“以後常來宮中走動些,”她微笑道:“陛下見了你,會喜歡的。”
誠郡王畢竟年輕,雖然心有城府,麵上仍舊不免透出些微欣喜:“兒子多謝母親襄助。”
“好了,快回去吧,”謝華琅道:“留的久了,彆人會起疑心的。”
那兄妹二人向她叩首,這才起身,千恩萬謝的走了。
謝華琅目視那二人身影離去,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
“覺得傷心了?”顧景陽的聲音從屏風之後傳出。
謝華琅重新歪倒在塌上,無精打采道:“道長,你幾時來的?”
“誠郡王過來,我便過來了,”顧景陽到床榻前落座,伸手過去,動作輕柔的為她揉了揉額頭:“你不遣散宮人,他們不安心,遣散了宮人,我不安心。”
謝華琅伸臂環住他腰身,悶悶道:“我以為榮安是真的跟我投緣,沒想到……”
顧景陽將她抱在懷裡,溫聲道:“天家兒女的真心,是很難得的。”
謝華琅眉眼低垂,半晌之後,方才道:“那你呢?”
“我嗎,”顧景陽笑了笑,道:“我的真心,也是很難得的。”
謝華琅原本有些陰沉的心緒,忽然間照進了太陽,哼了一聲,自得道:“那不也被我得到了!”
“是啊,都給你了。”
顧景陽低頭親了親她,溫和哄道:“枝枝得了郎君的真心,何必再稀罕旁人那一星半點?快彆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