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千好萬好,總不如自己家裡好,他感慨:“真是舒坦啊。”
婢子暮春低眉垂目,和軟一笑:“爺回來了,我們也舒坦。”
池寧就喜歡聽這種奉承他的吉祥話,多多益善,來者不拒。聽著婢子們競相像百靈鳥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哪怕明知道大家不過是迫於生計,沒那麼多的真情實感,他也會覺得開心。
門口的簾外,傳來了宅老的聲音:“大人,翰林院的蘇大人來了。”
池寧很快便想起了這位蘇大人是誰——翰林院修撰,蘇輅(lu)蘇乘殷。在記人方麵,池寧幾乎到了過目不忘的地步,這也是他能在內廷之中搏殺出來的原因之一。
蘇輅是己亥科的三元狀元,受封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本該掌修國史與實錄。可惜,生不逢時,蘇狀元沒入翰林院幾天,他這個剛出爐的天子門生,就換了腦袋頂上的皇帝。榜眼探花有後台的有後台、有出身的有出身,早早改換門庭,重新開始。隻有蘇輅是寒門出身,既沒爹又沒娘,性子還傲,便被剩了下來。
最終竟淪落到了去內書堂教書。
內書堂,就是太宗皇帝專門設來給小宦官上學的地方。七到十歲的閹童,二三百人,一起選入內書堂,在四名翰林院詞臣的教習下開始讀書,為的自然是有朝一日能通些文墨,好在內廷出人頭地。
曆朝曆代,讓宦官讀書的規矩都是聞所未聞的,隻有本朝有。
對於池寧這樣自小入宮的閹童來說,去內書堂讀書,就是他們改變人生的通天之路,是需要感恩戴德、求也求不來的美差。
但對於奉命教書的翰林官來說,這樣的工作性質就有點兩極分化了。若是想要與宦官打好關係,這自然也是一份不錯的差事。能被選入內書堂的小內侍,無一例外都會在日後走上宦官仕途,不說人人都能成為大太監吧,至少也會成為一處掌事。和這樣的宦官早早結交,肯定是百利而無一害的。若是看不起宦官的文臣,攤上這麼一門差事,那就無異於是折辱了。
蘇輅很不幸,就屬於痛苦的後者,為了看他更加痛苦,整他的人想儘辦法把他釘死在了內書堂。
這樣一個“風骨”之臣,本不應該認識隻喜歡聽人奉承自己的池寧。
但,命運就是這麼神奇。
不僅讓池寧遇到了幾乎已經被打入穀底的蘇輅,還讓他看到了這位蘇修撰不同的一麵。蘇輅對宦官其實並沒有什麼鄙夷之情,甚至對小孩子、對教書都極有耐心。他的“痛苦”是裝出來的。因為他要是表現的每天都很快樂,那就沒辦法安靜教書了。
池寧當下就被蘇輅這清奇的骨骼給驚到了。
正巧蘇輅當時遇到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難事,對於池寧來說隻是舉手之勞,於是他就給蘇輅送了個順水人情。
並且大大方方地告訴了蘇輅,他幫他,主要是因為他看上了他的臉。美姿儀,神風清,芝蘭玉樹,朗月入懷,再沒有比蘇輅更完美的狀元郎形象。
說得再直白點,喜歡一切賞心悅目事物的池寧,又想認個兒子了。他自己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這複雜的一腔父愛到底因何而生。隻是他從不會為難自己,他想要,他就會去想辦法擁有。
“你當我的乖乖兒,爹自然會為你披荊斬棘。”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池寧在這方麵的口碑極好,從不強人所難,也不會在被拒絕後打擊報複。
結果,池寧剛給蘇輅平了事,就下台滾蛋,收拾行囊去江左“養老”了。他也就再沒想過蘇輅的事。
沒想到,蘇輅自己倒是主動上了門。
“爹。”這一聲爹,乾脆到不可思議,一點認“賊”作父的心理障礙都沒有。
池寧都開始有點佩服蘇輅了,就這心性,這投資眼光,日後那必須能成為一方人物啊。
原君突然開口:【找回我,你什麼感覺?】
池寧不假思索,立刻就對上了原君的頻道:【您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地,就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我能找回您,自然是僥天之幸,驚喜萬分,就像找回了主心骨的感覺呀。】
池寧的話直白熱烈,抑揚頓挫。明明是很大路貨的套話,偏偏他就能說出不一樣的肺腑之感。
原君滿意了,說出了他突然開口的原因:【我需要進食。】
原君不是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是神,按池寧的理解來說就是另外一種比普通人稍微厲害那麼一點的物種。隻要是活著的東西就得吃飯,補充能量,邪神也不例外。隻不過邪神的食譜也很邪性。
【我以“執”為生。】原君介紹起食物的聲音並沒多少起伏,【看到你兒子領口的那個花瓣了嗎?那就是“執”,或者按你們的理解來說,那是一樁情債。】
池寧自打蘇輅一進門,其實就注意到了,那花瓣盤踞在蘇輅白皙纖細的脖頸處,鮮血淋漓,十分瘮人,偏偏蘇輅和其他人對此都視若無睹,仿佛它並不存在。池寧不信鬼神,卻很愛看話本,玄學的基礎術語他都懂:【這是蘇輅的桃花債?】
【更像是人為施下的桃花孽。不過這個世間根本沒有玄學,你不要迷信。】原君的聲音多了些不滿,好像很是不屑那些奇門遁甲、風水學說。
一個邪神,告訴一個人類,不要迷信。
池寧:您自己聽聽,您說的這是人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