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玉給池寧介紹應選們的基本宮鬥等級時, 吳二全程都是“啥?”“什麼?”“還有這事兒?”的不可思議臉。
在吳二所理解的世界裡,姬似雪總是被人欺負,林應選明明是最用心想要新舊兩方握手言和的先驅,孫應選說話有趣、愛交朋友,鄭應選是個會和內侍玩在一起、從不嫌棄他們殘缺之軀的傻白甜,王應選根本不想當世子妃……
“所以, 是我錯了嗎?”吳二輕聲問愛人,感覺人生觀受到了挺大的顛覆。
綰綰在桌下捏了捏吳二的柔荑, 沒有正麵答應吳二的自我質疑,而是答非所問道:“這樣的二娘, 才是我喜歡的二娘呀。”
吳戀愛腦一秒回血,覺得她的綰綰果然是唯一能治愈她心靈的小仙女!
李玉默默看了眼綰綰,又給了池寧一個眼神,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如果綰綰不是喜歡吳二的話,她在綜合方麵的素質絕對是最符合要求的人,你懂吧?
池寧給了李玉一個堅定的點頭, 他懂。
這位綰綰姑娘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明明長樂公主和駙馬那麼反對吳二的“喜好”,卻還是捏著鼻子默許了綰綰陪在吳二身邊,這就不是一般人能達成的。
永遠不要小瞧一個女人的殺傷力。
“對了, 大人, 我來之前, 特意請大師為我起了表字, 石美, 以後我就是李石美了。”李石美最後補充道。
吳二再次陷入了知識的盲區,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請大師起表字?
池寧卻已經分分鐘理解了李石美的思路,並在心裡道了一句,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不能小瞧啊。李石美特意在入宮前改名,很顯然是因為司禮監現在的掌印太監叫錢小玉。“避諱”這種東西,一直說不清道不明的,而在不知道位高者到底是怎麼一個想法時,主動選擇避諱,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至少不用擔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注意。像李石美這種很容易惹麻煩的男扮女裝,自然是要儘可能不給彆人留下任何可以找他麻煩的借口。
提起錢小玉,池寧這才意識到,為增加應選們的鬥爭欲,他還可以做更多。靈感的源泉就是錢小玉當年在內書堂做的。
池寧幼時與師兄在內書堂讀書,正趕上了錢小玉在內書堂當“學長”。
這個學長不是師兄師弟的那種學長,而是負責處理閹童日常學習等事務的宦官,是類似於“少監”一類的職位稱呼。
很少有人知道,內書堂其實是隸屬於司禮監的職司。用張太監後來的話來說就是“也不怪人家司禮監會成為大內第一署,進身之階早就被人家潤物細無聲的抓在了手裡,旁人沒長這個後眼,就得認命”。
總之,內書堂名義上的最高負責人,便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實際上的具體事務則是由司禮監派來的掌司負責,掌司手下又有“年長有勢力”者六人,是謂“學長”。
錢小玉便是這六分之一。
錢學長雖沒能收池小寧當兒子成功,倒也沒怎麼在內書堂為難池寧。一來他得罪不起池寧的大佬師父張精忠,二來他正在事業的上升期,每天和同僚鬥的不亦樂乎,根本沒空去關注池寧。
而在所有學長防備著出色的錢小玉時,錢小玉已經盯上了更高的掌司之職。
當時正值內書堂改革,錢小玉與其他五個學長就如何改革的問題,始終沒能達成統一的意見。索性,他便將內書堂新進的閹童一分為二,與其他五人立下賭注,三月為期,看誰能教出更好的學生。
以示公平,學生的歸屬是由抓鬮決定的。剛剛入學的池小寧,也不知道是倒黴,還是幸運,正歸在了錢學長的名下。
錢學長一上來就對自己分管的閹童學員進行了考試,並根據考試結果把他們分為了“天”、“地”、“玄”、“黃”四個等級。
天等學員享受最高待遇,吃的好,住的好,每一旬還會得到很實際的銀錢獎勵,獎勵的多寡也直接和名次掛鉤,天等首席能得到足以讓所有同窗眼紅的物質。
與之相對的,若淪落到黃等學員,不僅沒有獎勵,還會得到種種比內書堂原本的懲罰嚴苛十倍的“糾錯”措施,在精神上更是要承受極大的“廢物”壓力。
不同的等級,發繩和袖子邊都是不同的顏色,袖角會赤-裸的寫下名次。
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小考決定了會得到什麼獎勵或懲罰,大考卻近乎於決定了每個人接下來的生死。
勝者升等,敗者降級。
俗稱……養蠱。
一天一黃,天壤之彆。一開始大家都很不適應,但幾乎隻是在一兩次小考之後,整個學堂的氣氛就變了。不管最初進來時怎麼想,後來都肯定是緊繃神經,時刻戒備。低等學員一心想要趕超上位者,得到更好的待遇,高等學員則生怕被人搶去自己的位置,必須更加刻苦。
大家的野心和對權利的渴望,空前高漲。
教學成果自然是讓錢小玉喜聞樂見。
約等於被放棄的黃等學員沒什麼好說的,但經過拚殺留下來的天等學員,確是實打實的最強十人。吊打其他學長培養出來的所有學員,幾乎是在把他們的競爭對手摁在地板上摩擦。
池寧一點都不想回憶當年他是怎麼熬過那恐怖的三個月的,但他也不能否認,當他始終保持第一時,他得到了太多很實際的東西,那是他發家的第一桶金。而有了這筆錢,池寧才能打點旁人,讓自己的人生過的更加順風順水。
這種適者生存的狼性教育,不好說到底是對是錯,但池寧可以肯定的是,它就像是磨刀石,幾乎擦亮了每一個經曆過這次改革的閹童的刀鋒。
錢小玉也因為完敗所有的對手而一夜成名,入了肅帝的眼,直升內書堂掌司。
讓錢小玉覺得比較可惜的是,那之後沒多久,肅帝就病了,他失去了繼續改革內書堂的支持。池寧的師父張精忠會,第一時間晤司禮監掌印蘭階庭,叫停了錢小玉在內書堂繼續展開這種極其危險的階級分化。
包括池寧在內的一批過於年幼的小內侍,這才得以保留了一部分幸福的讀書生涯,以及……
最基本的人性。
張太監對錢小玉的評價經此一役就再沒好過,他第一次知道錢小玉的奇怪改革時,差點炸了。背著手在屋中來來回回的踱步:“簡直是胡鬨!”
張太監很是對得起他名字裡的“精忠”二字,不敢說一心一意要當個怎麼樣名垂青史的好太監吧,至少他不想讓這樣過於極端的鬥爭風氣,充斥本就已經競爭激烈的宦官內部,他希望大家能同心戮力的輔佐明君。
如今想來,池寧歎了一口氣,他師父大約真的是個很好的太監吧。
可惜,在心裡那麼努力的裝著大啟和皇帝的他,如今又得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下場呢?奸宦,閹黨,權擅天下,辱罵張精忠等天和帝身邊的太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就是朝廷上的政治正確,參他媽的奏折像雪花一樣紛至遝來,連起來大概能從雍畿一路排到江左。
好人總是不能長命。
所以,池寧是堅決不能當這個好人的,他在心裡告誡自己,棄善從惡,方得始終。
錢小玉培養“鬥士”的能力是真的很不錯,池寧覺得他完全可以把錢小玉那套改頭換麵一番之後,拿來用在應選的培養上。
於是很快的,這一屆的應選們就接到了一個消息。
從今天開始,三天一次小考,全程模擬一個月後的四選流程,隻有前三可以住到小北宮的正宮,其餘人等按照名次挑選東西廂房,耳房以及倒座房。
池寧多少對錢小玉的理論進行了一些改善,好比,他並沒有設置什麼懲罰措施,隻是讓拔得頭籌和名列前茅的應選,可以分配到更好的胭脂水粉。輸了沒什麼損失,贏了則會得到更好的待遇。這麼一想,拚一把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當天就展開了第一輪比試,不少應選都還沒有來得及進入狀態,池寧也不見生氣,隻是給了李石美一個眼神,讓他在接下來的培訓裡努力挑起其他人之間的鬥爭。
“若實在是有人不願意呢?”李石美找池寧請示。
也不是所有的應選之人都有那個進取心的,有些人確實是被縣府為了自身政績而強製選送京城的。
“那當然就算了呀。”池寧奇怪的看了眼李石美,好像有點不明白他這個聰明人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傻問題。如果他想要所有人都參與宮鬥,那他為什麼不懲罰名次落後的人呢?他就是為了給這些不願意的人,一個自汙淘汰的渠道啊,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一直輸就可以了,“強扭的瓜不甜,你沒聽說過嗎?”
李石美也被問愣住了,老老實實說了心裡話:“為什麼要管瓜甜不甜?這件事的樂趣不就在強扭的這個過程嗎?”
池寧:“!!!”小朋友,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但到最後,池寧也一個字都沒有說,這是彆人的人生,他在不知道全貌的時候,沒有資格站在自以為是的道德製高點去隨便評價。
李石美就這麼目送池寧帶著苦菜等人離開了小北宮,還是那麼前呼後擁,囂張跋扈。
“真是個奇怪的人,不是嗎?”吳二不知道何時站到了李石美的身後,笑眯眯的搭話。她之前在決定要來參選時,池寧也和她聊過。
他告訴她,如果你始終對一起嫁人這個想法有顧慮,那就說明你其實並不是那麼想要接受這個答案。哪怕它看起來是唯一且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世上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什麼是一定且肯定的。
“您難道不應該希望我嫁給世子,好解決世子的問題嗎?為什麼……”吳二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為什麼這話聽起來反倒是像在勸她放棄。
池寧當時隻回了吳二三個字:“爺樂意。”
但是如今再看池寧做的種種,吳二必須得承認,她從來沒有看懂這位臨公公。
“池大人意外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隻是活的自我了一點而已。”李石美得出了他的結論。
吳二身有所感。但這不是她來找李石美的原因,她開門見山發出邀請:“你要不要考慮考慮,與我合作?”
“???”李石美差點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這是,想挖世子的牆角?”
吳二直接翻了個白眼過去:“想什麼呢?我要是真願意嫁男人,和綰綰一起嫁給世子當世子妃它不香嗎?嫁給你要繞多少個彎?”不僅要恢複李石美的男兒身份,還要智鬥李家複仇,累不累啊,“我說的合作是,你教教綰綰怎麼當一個男人唄。”
“……”李石美確定了,他的耳朵肯定出了問題。
“真的,你考慮考慮嘛,我幫你當世子妃,你幫綰綰像個合格的男人。”這便是吳二最終想到的兩全其美了。
池寧說的對,她果然是不太願意和綰綰一起嫁給彆人的。
兩個女人沒有成婚的例子,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路了,她可以學靜王世子,讓綰綰女扮男裝後入贅吳家。至於怎麼解釋綰綰是男兒身這件事,也很簡單,強行說綰綰之前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男扮女裝好了。反正,隻要有兄嫂在一日,吳二的房子就塌不了。
她自己會賺錢,有娘留給她的嫁妝當資本,也不會真的一直拖累兄長照顧,說不得以後賺了錢還能反哺公主府。
吳二越想越覺得這事可以操作。
李石美:“……”非常想要吐槽,又不知道從何吐起。這吳二娘子絕對是他見過的最特立獨行的小娘子了。
如果是池寧,他會怎麼說呢?
他大概什麼都不會說吧。
這世間為什麼就不能有吳二這樣的小娘子呢?
李石美想通之後,便釋然一笑,轉身對吳二道:“不需要你幫我當世子妃,我要是想當,有的是辦法。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吧。”
“行,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兄弟了!不對,兄妹!”吳二爽朗一笑,拍了拍李石美的肩,“以後你有什麼需求,隻要我能辦到的,絕無二話!”
夕陽中,兩人在朱色的宮牆下,擊掌而誓,同盟而生。
與此同時的祝教主……
也在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以為柔弱的雙性之人巫昇,麵無表情的用各種蠱物,擊退了所有伏擊他們的敵人。
這些人是祝梁自己的麻煩,與池寧無關,與楚寨無關。事實上,楚寨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願意出山與漢人交流的寨民,都已經得到了附近州縣的妥善安置,不願意離開的老人也不用再擔心馬匪的問題,因為已經沒有馬匪還活著了。
族中之子巫昇,為報答祝梁救了他們全族的恩情,二話不說就跟著祝梁離開了楚地,連問一句要去乾什麼都沒有問。
祝梁未免麻煩,對巫昇早早的解釋了清楚,要救寨子的人不是他,而是靜王世子和東廠太監池寧。
“我不過是拿人錢財,□□,懂?”祝梁始終是一身女裝,隻不過這一回,赤色變成了玄色,繡著銀邊暗紋,低調又奢華,墨玉的長發高高紮起,手執一柄殺人劍,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惹的“女俠”,“女俠”說,“我現在就是要帶你去見那兩人,你明白了嗎?”
巫昇也不知道到底聽明白了沒有,隻是安靜的點了點頭,看上去還是那麼一副弱不禁風的小美人模樣,乖乖巧巧,全無異議。
在祝梁的理解角度裡,巫昇這就是個小娘子啊,他一路也是在把他當女人照顧。恪守男女大防,不是很親近,因為他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能生孩子的男人,巫昇對於他來說,隻是他言而有信的任務而已。
直至……
祝梁舊日的麻煩找上了門來,不等祝梁假裝示弱,戲耍夠對方,一根筋兒的巫昇就直接開大,團滅了所有人。
他還是那副細皮嫩肉的無害模樣,但站在一地血海裡,就莫名的很恐怖了呀。
“你,沒事吧?”巫昇說官話很生疏,準確的說,他是出了寨子之後才開始學的,短短幾十天,能學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沒什麼怪腔怪調,就是說話有些慢,聲音空靈的宛如誌異裡的山精鬼魅,透著那麼一股子的邪乎。
祝梁當然沒事了,他隻是覺得他最好還是收起對小美人的輕蔑之心,這根本不是一朵漂亮的小花,而是霸王花:“沒事,謝了。”
“我們,兩清。”巫昇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祝梁。
梁祝這才明白了巫昇的意思,這家夥看上去有點傻乎乎的,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特彆會把握報恩的尺度,不管祝梁是聽了誰的命令,終究是他在寨子的問題上出了力。所以巫昇會救他一次,好讓彼此兩清。
至於巫昇一路聽話的跟著祝梁上京的舉動,大概就是想去找到真正下令救了他全族的人,去還了這份救寨之恩。
“你這麼厲害,根本不需要彆人救你們寨子啊。”祝梁忍不住嘲諷,他因為巫昇可是少了不少的樂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