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哪個都不喜歡嗎?】池寧說完, 就莫名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向他襲來, 支配著他又對原君補了一句,【我為什麼要喜歡兩個外人?我喜歡您就夠了啊。】
原君沒有說話, 但他很開心, 無與倫比的開心。哪怕很清楚池寧隻是在慣性口嗨的恭維, 但他還是沒由來的開心, 不是因為這些話,而是因為說這些話的人是池寧。早晚有天他會讓池寧說過的每一句恭維, 都變成發自肺腑!
然後,沒過幾天,原君就又“有事”消失了。
池寧:“……”可以說是很心累了。
趁著原君不在,池寧試探著又去分彆見了坐忘心齋的立朝律, 和東海王府上的東行, 然後就基本可以確定了,他們雖然看上去與平日裡沒什麼差彆,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至少就池寧觀察到的, 他們兩人的一言一行是很機械的,好像被誰提前設定好了,並不如他們與池寧第一次照麵時那般靈動。
池寧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斷定,他們這幅奇怪的模樣, 都與原君脫不開關係。有點類似於他們不是人,而是原君的一件衣服。
隻有原君在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他們才會像個真正的人。
原君不在了, 衣服依舊華美,卻失了真實。
池寧單方麵在心裡,給兩人重新標了個好記的新名字:老大,老二。
老大老二的身邊人好像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的不對勁兒,或者說是被模糊了,總會自動合理化他們的種種行為。對此,除了原君的力量在為所欲為,池寧實在是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了。
但原君不在,池寧想與正主對峙都沒有辦法,隻能寄希望於原君這回消失,不要再搞出個什麼老三了。
在原君不在的日子裡,老大老二基本是深居簡出模式,除了池寧,很少會見其他外人。立朝律是個彆人眼中的世外高人,整天閉關,可以理解。東行是東海王,還是個性格怪戾張揚的人,他也這麼搞,就讓人覺得此中必有陰謀了。
不少提前一步入京的藩王,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試探過,想問問東海王是不是提前聽到了什麼消息。
隻有念平帝這個思路與眾不同的,覺得東海王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做法,閉門謝客,不沾權利,讓他入京來,他就老老實實的來了,隻等聚會結束再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離開。
念平帝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什麼一時腦抽,要把東行這樣的異姓王也叫入京城了,但,算了,東行這麼低調,看上去就不像是會搞事的。他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先專心對付其他藩王再說吧。
一如池寧猜測,沒有錯,念平帝這回確實是在準備開個大。
為此,念平帝開始鋪墊的第一步。
——在為眾藩王和世子準備的接風洗塵的宴會上,念平帝像是“突發奇想”一般,點了太子聞宸,表示要考校聞宸一般,當著文武百官和藩王的麵。
念平帝此行的目的,隻要不傻,都能看得懂,他想要讓大家看到“太子愚鈍、不堪教化”的一麵,再搭配流言,打輿論戰,鋪展給天下人一個“太子根本不配為太子”的印象。怎麼說呢,三年的時間,也就讓念平帝成長到這一步。
他連他最基本的守禮堅持都失去了,徹底變成了蠅營狗苟的小人模樣。
池寧雖然就知道會是這樣,但在心裡還是不免歎了一口氣,說真的,要是念平帝能一直堅持他的守禮,他說不定還會在心裡敬他是一條漢子。但這個世間大抵如此,難得的從來都不是某一刻的原則,而是能不能把這原則堅持下去,又不會被現實打磨改變。
念平帝就沒有頂得住。
再次感謝念平帝,在權力鬥爭中迷失了他唯一的優點,讓池寧對搞他下台更加不可惜了。
念平帝這個輿論戰的算盤,對於他過往有過的種種操作來說,已經很厲害了,但站在他競爭對手的角度來看,那就還是有點上不來台麵。因為都不需要池寧、王洋、太後等朝中人儘皆知的□□出手,還不到十歲的太子自己,就已經四兩撥千斤的給解決了。
念平帝叫太子出列,張口就是問他最近在讀什麼書。
人所共知知道,太子還沒有出閣,也就沒有配備正式的太子三師三傅的班底,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也許連字都認不全,你又能指望他在看什麼書,說出多少東西呢?
念平帝這明顯就是在為難人啊。
但太後等人又不能用這點站出來為太子辯駁,或者去反駁念平帝,因為這樣就是他們不打自招太子的不學無術。
太後看著念平帝的眼神不善了起來。
池寧給太後翻譯了一下:這才不到三年,你又來了是嗎?很好,你號沒了!
不管太後準備後麵怎麼整念平帝,眼下太子麵臨的窘境是真實存在的,而這一次再沒有人可以站出來替他解決眼前的困難。他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小小的太子,穿著厚重的朝服,頭上的冠帽壓的他都好像沒有辦法抬頭,一如如今存在的切實視線。
這不是一場來自念平帝單方麵的打壓,也有著來自諸方勢力的審視,他們袖手旁觀,為的是想看看太子會如何應對。
一個自己有能力的太子,總比一個事實依靠太後、宦官和大臣的太子要討喜。
所有真心實意支持太子的人,都不僅為年幼的他捏了一把汗,對於任何一個普通孩子來說,這樣的壓力都太大了。但太子生來就注定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在享受到了彆人所沒有的權利的同時,他也付出對等的代價。
太子看上去好像也是很努力的想了一下,才略顯勉強的躬身,對酒宴上高坐龍椅的念平帝道:“回皇叔父的話,侄兒最近在讀《成祖起居注》。”
成祖是太-祖的兒子,與太-祖一同南征北戰打過天下,諡號裡便破格也有了一個祖。
而在太-祖當開國皇帝期間,成祖自然就是太子啦,他是大啟的第一個太子,一個年歲其實已經不小了的老太子。
老太子閒來無事,在東宮裡搗鼓了很多曆史前所未有的例子出來,自己給自己的起居注添加插畫便是其中之一。
起居注就是記錄帝王言行的一種東西。
成祖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帝王,又因為大啟當時剛開國,很多東西都沒那麼講究,於是從他開始太子時期開始,就已經有了自己的起居注。
成祖這個人除了擅長打仗與作畫以外,還十分的自戀。他當了皇帝,遷了都,都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太子時期的傑作起居注,死前還不忘給自己的兒子交代下去,要他把起居注一直這麼世世代代的放在東宮,供後來的子孫學習瞻仰。
彆問能瞻仰到什麼,問就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
成祖死前對兒子的原話就是,朕這一死,你就可以輕鬆一些啦,不用再被拿來和獨一無二的我對比。若我的子孫能從起居注中窺得我一二風采,也夠他們受用終生。
總之就是,成祖這個配有大量插圖和他自己人生“智慧”的起居注,就被擺放在東宮最顯眼的位置。
小太子說他讀了這本書,還是有很大可能的,畫總比字更有吸引力。
念平帝對此也是心有準備,雖然不是他對太子答案期待的第一備選,但《成祖起居注》也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並準備了應對的話題:“哦?沒想對宸兒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看這樣的書了,很好。那朕來考考你,看你是否真的學到了我聞氏先輩的真諦,還是隻是囫圇吞棗,可不要大言不慚哦。”
要不是在大殿上,池寧都想拍桌子了,你特麼這話就很不要臉了,說是考驗,實則就是在暗示太子為了裝麵子騙人嘛。
若太子真的信了念平帝的邪,被他像之前那麼放養,那還真就要如念平帝所願了,可惜……
端坐在皇帝斜後方的有琴太後,不著痕跡的看了眼池寧。
池寧給了太後一個“我辦事,您放心”的眼神,雖然他不是為了對付念平帝,才給太子準備的李石美教書,但誤打誤撞,也算是有了個應對之策。
雖然池寧有點奇怪太子為何選擇說他看了起居注,而不是四書五經,但起居注也確實是在李石美的教學範圍內就是了。還是那句話,寓教於樂,李石美見太子讀書辛苦,就經常給他拓展其他趣味性的知識,好比大啟的曆史。
從曆史裡不僅可以總結出很多前人的做法,來讓小太子學到經驗,避免重蹈覆轍。還可以當個樂子給小太子講講,他那些奇葩祖先們,都乾了點什麼搓逼又有趣的事。
成祖的起居注已經是基礎中的基礎了,太子不會被難倒的。
“成祖曾言,用人之道,吾不及蘇綽,何解?”
“蘇綽,南北朝時西魏名臣,擅算術,巧思好學,曾助北周□□宇文泰改革,創戶籍、計帳之法。”
小太子先介紹了一下蘇綽是個誰,然後又介紹了蘇綽最著名的事例之一。
“蘇綽曾與宇文泰對奏用人之法。
“蘇綽言:用貪官,棄貪官。
“前者的意思就是說,給了貪官好處,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好處,就必然會為維護君王的統治而賣命。
“宇文泰則問,既用貪官,何言棄之?
“蘇綽道,殺貪官是為了取悅百姓,而隻有用了貪官,才可以一直在關鍵時刻進行取悅、掩蓋。”
這話聽起來很無賴,卻是個事實。無數曆史都告訴了我們,不管這個皇帝曾經有多少政策上的失誤,隻要他開始殺貪官,就總能得到百姓的歌功頌德。事實上,不隻是皇帝,哪怕是官員對官員都是一樣的,可以用殺貪官這一件事來掩蓋不少的事。
貪官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還得再漲一茬,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的割下去,才可以維持統治。
念平帝這三年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太貫徹水至清則無魚的政策了,哪怕他自己變得油膩,不再是那個守禮的少年,但他對於下麵的要求卻並沒有改變。還是從重從嚴,既讓老百姓審美疲勞,也讓朝廷的文武百官不再擁戴。
聽到這樣的對話,念平帝也並沒有有多頓悟,隻覺得成祖真真是胡鬨,竟會在起居注裡寫這樣的荒唐之言,影響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