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求饒聲不絕, 禦前侍衛都被交代過了,也不堵他的嘴,拖著人出了太和大殿。
百官震驚, 那絕望的求饒聲蕩在耳邊, 心突突的。新帝開殺戒了。諸人皆知此頭一開, 必是雷霆鎮壓。可現在外患已壓境,新帝如此, 就不怕內裡難安嗎?
內裡難安…有幾大臣心一緊,不這般來,內裡似乎也難協同一致。餘光掠向大殿角落在做記錄的楚陌, 他一回來,新帝就變了性子。此人, 了不得!
“皇上, ”前吏部尚書現工部尚書嚴啟,出列跪地:“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正如楚修撰所言,用朱林這樣是非不分,目無尊上, 無中生有構陷他人的人, 你確實有罪。”景易此刻心緒異常平靜, 他早就設想過這一天了。
嚴啟背後生汗,叩首再請罪:“臣大錯。”
“同食朝廷俸祿, 你又當眾認罪,朕治了朱林,自不會偏私於你。”景易將手中的碧璽珠串扔在龍案上, 那啪一聲像是擊在了百官心頭:“前有品性惡劣駱斌雲被下放到齊州府, 後又有朱林當朝一而再地汙朕與楚修撰清名。朕給朱林一次機會, 現也給你一次機會。
你說朕該怎麼治你的失職之罪?”
“皇上,”雍王出列:“嚴老為朝廷效力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他年歲也不小了,還望皇上從輕發落。”
“雍王爺,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魏茲力走出:“為朝廷效力,朝廷也給他發俸銀了,那是他應儘的本分。功勞、苦勞,我沒看著,倒是其任吏部尚書時,嚴氏在京裡京外前呼後擁是屢有耳聞。再說他用的那些個‘賢能’,被揭出的有駱斌雲、朱林之流,沒被揭出的還不知有多少為禍鄉裡的臭驢蛋。
他位居高位,該舉賢能,為君分憂造福百姓,卻濫用職權。皇上,依臣之見,嚴啟罪大惡極,該嚴懲,以儆效尤。看以後誰還敢居高位,玩忽職守,用人唯親為利。”
要是旁人,他不欲摻和,但嚴啟…被氣得差點撞柱的蒙老尚書可是他和大哥的恩師。雖幼時沒少被老迂腐打手板,但沒老迂腐,今日他也說不出這番條理清晰的話語。
楊淩南出列:“臣附議。”
二品龍虎將軍常威俠出列:“臣附議。”
接二連三,幾十文臣看著那些武官麵目肅穆,要求對工部尚書嚴老治重罪,隻覺可笑。他們越界了,真當在場文官全死了。可有朱林事在前,文官大多不敢妄動,一個盼一個,結果竟無人出頭。
“嚴啟,”景易右手放在龍案上,指一下一下輕點著:“你可有話要說?”
重咳聲起,嚴啟麵如死灰:“皇上,臣告老。”
“告老?”景易笑了:“這就是你想出的罰?”起身背手繞過龍案,慢悠悠地走下大殿,“吏部乃六部之首,擔舉賢考核官員政績之責。爾任尚書,又是閣臣。先帝重用你,信任你,你就是這麼回報君恩的?”
“臣罪該萬死。”
“死就免了。”景易站定在他跟前:“魏愛卿有一話說得十分在理,你居吏部高位,濫用職權,舉惡劣為官。下放到地方,那就是一官禍害一方。如此行為,實在蛀蝕我大景江山,爾罪大…惡極。”
“皇上,臣罪該萬死。”嚴啟落淚,跪伏在地,身子巍巍顫顫。
“你不用告老,”景易斂目:“朕罷免你。”
有幾官員,倒吸一口冷氣。嚴啟可是一品臣,說罷免就罷免了?這麼看前吏部侍郎葛銘已還真是走了好……
“前吏部侍郎葛銘已,也不用再歸朝了,一並罷免。”景易語調冷漠,話說他父皇在時,這些大臣們早該跪地高呼“臣等該死”了。怎到了此刻,他們就沒那自覺呢?
歸咎為四字:威嚴不重。有些人真是好心思,讓個官小但握實權的六品給事中朱林當朝一再地汙他。想的不就是他顏麵掃地,難立威嚴嗎?他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誰給人當刀使,他就讓誰…亡。
人都癱地上了,嚴啟還連道:“謝皇上隆恩。”
“禦前侍衛何在?”景易返身回殿上。
“皇上,臣等在。”又是兩侍衛出現在殿門外。
“嚴啟,你舉劣為官時,可有想過有多少寒門會因你遭殃?”既要嚴辦,自不會僅是罷免。死罪已免,但活罪他得受著。景易沉目:“爾父亦是寒門出身,你食魚肉,早就忘了百姓苦。既如此,朕幫你嚴氏找回過去。剝去嚴啟官服,送其回府。抄沒嚴啟家產,遣回原籍。”
“是。”禦前侍衛進殿。禦前首領太監小尺子,跟著退下。看侍衛像拖老狗一樣地拖著已經昏厥過去的嚴啟,小尺子生不出一絲同情。嚴啟的罪,先帝爺早令暗衛查得清清楚楚。
他何止舉劣為官,還貪墨極巨。先帝不動他,本就是留給皇上立威的。不過…先帝沒讓抄家,皇上乾了…純粹是窮。西北打仗,軍餉必須備實在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跪地高呼。罷免抄家,這是徹底將一族打回了寒門。
景易輕嗤:“但願爾等是心口如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回聲更大了,震得景易耳朵都嗡嗡的。
“眾卿平身。”
“謝皇上。”
殿下沒了兩個礙眼的東西,景易心情好了不少。流言之事不提了,他記得先前宗人令有說話:“恭親王,你說太後怎麼了?”
恭親王不是一般的大臣,他乃昌平皇帝兄長,隻昌平皇帝為嫡,他是庶:“啟稟皇上,昨夜太後去了太極殿哭先帝了,斥您不孝不悌不賢。”這位是絲毫沒在怕。一個老祖宗,他又是長輩,新帝不敢拿他怎麼樣。況且,宗室裡不服新帝的,大有人在。
“不孝不悌不賢?”景易笑了:“朕哪裡不孝不悌不賢了?”慈寧宮那位,聰明了二十年了,怎父皇一走,她就傻了?大景現在是他的,他敬她,她是太後。他不敬,她就什麼都不是。
聽著此問,恭親王不免瞟了一眼角落處的楚陌:“皇上,良王……”
嘭一聲,景易拍桌而起,怒斥:“還敢與朕談良王?趙子鶴在南徽所行所為,朕一清二楚。至今沒圈了趙家,已經是朕仁慈了。貴太妃既如此惦念兒子、兄長,朕現在就令人送她去南徽。”
“臣等該死。”百官膽寒,趙家在南徽什麼情況,暗裡都有猜測,但幾乎不離造反…賣國。良王也許被蒙在鼓裡,但其想坐龍椅的心是真。趙貴太妃,聯合太後咬皇上,估計求的是皇上能儘快召回良王。
站著的恭親王,朝後看看,也跪了下去。知道趙家在南徽乾了什麼,你還送良王去,不是不悌是什麼?隻想是這麼想,真要他明言,他也不敢。
景易輕吐一口氣:“先帝才走多久,太後幾乎日日去太極殿哭。朕瞧著怪可憐的。她既如此思念先帝,朕允她離宮,去護國寺為先帝誦經三年。”
“皇上不可。”
幾個王爺是異口同聲:“此行實不…”最後一字到嘴邊卻不敢往外吐。允太後去護國寺為先帝誦經三年,若這為不孝,那他們置先帝於何地?
“哼,”景易等不到話,麵露傷情:“你們孝順,朕就不孝順嗎?自父皇仙逝,朕思之深切,夜夜難眠。想去皇陵,為先帝守三年,可國難當頭,朕是分身乏術。”大眼蒙淚,他是真的不舍父皇,“你們幾個留在京裡也沒用,就去皇陵代朕守三年,儘一儘孝心。”
百官靜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幾個王爺,是怎麼也想不到皇帝會這般行事。
“京機衛統領,魏茲力。”
“臣在。”
“太後和幾位王爺的安危就全交給京機衛了。”
魏茲力明白了,含著苦水大聲道:“請皇上放心,就是臣死,臣也不會讓太後娘娘和幾位王爺損一絲一毫。”鬨…鬨呀,這回傻了吧。皇上把他們全拘禁了。現在知道京城是誰說了算吧?
那個姓謝的雍王妃,三番兩次下帖給他大嫂、夫人,想拉攏他。他敢生旁的心思嗎?跟聖祖和程隱太子打江山的幾家勳貴,誰不曉得皇帝背後還有個暗衛營?
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最近雖然有點鬨心,但京機衛統領他還沒做夠。
跪在雍王之後的襄王,是幾個兄弟裡長得最好的,麵白唇紅,一雙桃花眼水靈又多情。此刻他不似麵色難堪的雍王,臉上平靜得很,拱手拜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外祖說得對,景易一日為君,他們就該敬著一日。外患當前,內裡還是安穩點好。不然若被誰抄了底,那彆說爭位了,皇室難存活口。
這一場,他們敗了。跪在沈坦之後的兵部尚書呂俊峰,緊斂著與外甥襄王十分相似的眸,新帝比他們想象的要清醒,且還有膽識魄力。今日之後,整個京城都要繃著神。
經了前事,這會張仲嘴閉得緊緊,再不敢提楚陌監軍之事。隻他沒想到,皇帝竟會主動提:“翰林院修撰楚陌。”
楚陌走至大殿中央:“下臣在。”
“漠遼三十萬大軍壓境,要犯我大景。朕現命你為北伐軍監軍,攜旨明日啟程,押送糧草赴遼邊。”
“下臣領旨。”楚陌不慌,張仲心揪起了,餘光定在楚陌身,一邊還偷瞄殿上。他怎麼覺得不對?老二說暗子有報過,楚陌會拳腳功夫,能將一丫鬟踢傷。
是個長成的男子,都能將丫鬟踢傷。他聽了也沒放心上,難道…楚陌不止會一點拳腳功夫?那他考什麼文狀元?
景易深吸一口氣,冷目望著跪了一地的大臣:“還有事要上奏嗎?”
“皇上萬歲。”
趕緊退朝吧,今日這早朝太嚇人了。跪在隊列尾的幾個大臣,額上冒出的汗都彙聚成滴了。哪個說皇上性子軟的?現怎不出來給可憐的太後和幾個王爺求求情?他們雖然怕,但還能再堅持個一時半刻。
“楚陌留下,旁人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