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轉眼的工夫,大臣們就全退出太和殿了,腿腳尤其利索。楚陌起身,就聞皇帝大舒氣。
“這一口氣,朕憋了好些日子了,終於吐了出來,現心裡頭暢快多了。”
楚陌彎唇:“接下來的日子,您也不必收著。”如他所想,皇帝拿捏得住朝臣,揮使手中權力也是極有分寸。這樣最好,不用他多費心思引導。
“北伐軍的軍餉戶部已經備足,在原有的份上,多了一番。加上楊瑜西從西州劫的,足夠三十萬北伐軍吃到明年底。”景易走下大殿:“趙子鶴藏的軍糧沒了大半,他心思活泛得很。朕讓密衛沿途協助你,押送軍餉北上。”
“多謝皇上。”楚陌伸手向他:“把密旨給下臣吧。下臣一會回趟翰林院,便往戶部,讓他們帶下臣清點軍餉。”
景易點點頭:“隨我去清乾殿。”走在路上,他有滿腹想要叮囑的話,但每每朝向楚陌,卻一句也吐不出來,不禁苦笑,他心裡愧疚,“陌,你娘子胃口好嗎?”
“很好。”提到吉安,楚陌眉眼間儘是溫柔。昨兒睡到半夜,他還陪她去廚房吃了一個小豬肘子。肚裡那位,好似不太喜歡吃素。
“有什麼想吃的,在外要是買不著,你讓她令府裡管事跑東城幾個商行裡問。我叫皇後著人送過去。”景易想著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楚陌不客氣:“多謝皇上。”
突然頓足,景易轉身向楚陌,難得鄭重地承諾:“你安心。無論如何,我都會護小楚府安寧,絕不會讓住在裡頭的人有分毫損。”他沒見過曾伯祖,但熟讀景氏宗譜,對程隱太子也有兩分知。
與楚陌相處這麼些日子,他也看出了,其同曾伯祖一般,都癡情於一美。他若不想“九重節之變”重演,就一定要保楚陌在乎的人安然無虞。
“好,”嘴上如此說,但楚陌並未全然相信皇帝。最遲後日在楚田鎮宅子裡伺候的下人便會全部抵京,雖不足二十,但個個都是練家子。再有前頭永寧侯府的府衛盯著,小楚府暫時是安全的。
繼續走,景易心裡還有一猶豫:“你說江崇清和談宜田,哪個更適合接你的事兒?”
“皇上自己拿主意吧。”楚陌一個都看不上。
“那詹雲和呢?”
楚陌輕笑:“他…能保住庶吉士之名再說吧。”吉欣然那樣的性子,是不會自絕的。故沒命,隻能是他殺。至於這個“他”是誰?無外乎那麼幾個人罷了。詹雲和不會動手,但會動手的人多少都與其存著扯不斷的關係。
他此回,肯定是逃不過被禦史台彈劾。剝去庶吉士之名,也進不了六部,落得下放。下放的地方…好的都已經被選完了,隻剩差一些的。到最後,他這傳臚比同進士好不了多少。
“他家裡出事了?”景易詫異。
輕嗯一聲,楚陌不想多談:“待過些日子,消息會傳進您耳裡的。”
行吧,他不問:“江崇清、談宜田都挺合我的性子,那就輪流著上朝記錄事要。”
輪流?楚陌露了點不快,怎沒人與他輪流?
不高興了?景易嗬嗬笑著:“彆怕彆怕,他們永遠都頂替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皇上,您忘了朱林了?”楚陌還真希望江崇清和談宜田能耐點,讓皇帝彆有事沒事隻盯著他一人。
“朱林死了,流言也會隨著他的死一塊破滅。”景易上望碧藍的天:“善之,你說戰後,戰場的上空是紅的還是藍的?”他聽楊淩南講過遼邊,那裡貧瘠,秋冬寒冷難熬,不過天很美,日日像被水洗過…比京城要藍。
楚陌腦中浮現的是遼邊麵貌:“臣不知,但戰場的地肯定是濕淋淋的,紅得刺目。”取了密旨,沒在清乾殿多留,便出宮往翰林院。
一早上,禮部給事中朱林就被拖出午門外亂棍打死,血濺了一地。之後又是工部尚書嚴啟被罷免抄家,緊接著太後、趙貴太妃、幾位王爺被京機衛護送出京。連番的大動,京城風聲鶴唳。
朱正傾一臉鐵青地回到翰林院,神情複雜地看了眼楚陌那張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書案,往裡間去。才歸京三天的談宜田,見朱正傾後背官服都黏貼著身,心知今日早朝必是腥風血雨。
回頭給江崇清使了個眼色,便輕手輕腳地離位往外。
謄抄史籍的江崇清,立馬擱下毛筆跟上。快半個時辰了,他手在動,但心全不在史籍上。到了屋外,兩人尋了個僻靜地兒,小聲嘀咕了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楚陌去監軍,皇上會欽點誰記錄早朝事要?”他是想去,但談宜田又怕耍脫了,掉腦袋。
有楚陌打的樣兒在前,江崇清是熱血沸騰:“你怕,就讓我去。”
“誰怕了?”談宜田雙手抱臂,冷瞥了一眼酒肉朋友:“我就是擔心真臨陣了,咱們兩犯怵,把楚陌積下的威全給敗了。那他監軍回來,肯定就再也不理咱們了。”
江崇清笑了:“他本來也沒怎理我們?”都是他倆一頭熱,沒皮沒臉往上湊,“不過我們現在想這些是不是太早了點?”拐了下噘著嘴的談宜田,“一會楚陌來……”
“來了。”談宜田衝了過去:“楚陌,”盯著人瞅了足有三息,“好久不見,再見著你,在下興高采烈。”
“一個榜眼這般說話,你是要誣陷誰?”楚陌手裡拿著明旨,不回避談宜田的目光:“江寕布政使,還是翰林院的誰?”
談宜田一蹦兩尺高:“胡嘞什麼,我是憑真才實學考出來的。”
“沒看出來了。”楚陌沒空與他糾纏:“你倆有這閒時,該好好捋捋京中脈係。彆上了朝,皇上問事,支支吾吾,沒一句整話。”
倆?江崇清凝神:“皇上也算看得起我們。”他和談宜田抵楚陌一個,拱手向狀元爺,“西北之行,一切小心。我們等北伐軍凱旋。”
楚陌繞過談宜田:“會的。”進翰林院挑了幾本書,一聲招呼都沒與朱正傾打,便離開了。他才走一刻,禦前來人,令談宜田、江崇清即日起負責早朝記要。
到戶部時,楚陌見楊淩南和兵部侍郎費曉遙已經在了,快走幾步,與二人一道隨戶部尚書沈坦往京郊地倉。
他們才出京城,一匹快馬停在了汪香胡同小楚府門前。接到齊州府來的信,吉安看過後,愣了足有五息,吉欣然死了。
《重生欣然錦繡》這本書的女主角死了?一時間吉安有點難以接受,雖然早知她那麼作下去要出事,但完全沒料到“結局”來得如此快。死了?吉欣然都沒活過原生一世。
站在吉安身後的吉孟氏,抖著手抽走了信,細細覽閱,豆大的眼淚滾落:“這個死丫頭啊…她還不如沒來過世上。十八歲…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她娘老子嗎?”
聽著聲的吉忠明走出東廂,見老妻那般,腳下一軟,身子晃蕩了下。眼淚花子漂在眼眶裡,穩了穩心神,疾步往正房簷下,拿來信紙,快速讀過。
吉安緩過來了,攙住她爹,回身示意扶著她娘的辛語進屋。一家三口才坐下,楚鎮中領著周老管家趕來:“家裡出什事了?”
事情在齊州府鬨那般大,想瞞都瞞不住。吉安將信遞給老太爺:“年紀輕輕,看不透又胡鬨,把自己折了。”詹雲和狠是真狠,隻他有想過會落得這般嗎?妾殺妻,翰林院再汙糟,在外也是清貴地。
看完,楚鎮中也不知說什好,一屁股坐到吉忠明身邊,緊擰著一雙白眉。詹家那小子好心思啊,一下甩了一群拖後腿的。小三房那丫頭是差了點,但當初也沒人拿刀架他脖上,逼他娶。
長了眼,讓他識人辨物。是他自個識人不清。現做下這陰損事兒,再怎掩,明眼人還是能看到底子。害人害己。
“周老錢,著人去翰林院把事告訴陌哥兒。”不為旁的,就全個禮。
周老管家拿了信,便退出了正房。
“幾天前在船上,我知道事,就預感不好。”吉忠明恨死了:“家裡跟她把話說儘了,理擺得明明白白,讓她要過日子就彆鬨,要和離那也乾脆點彆糾纏。她自有一套歪理,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她一鬨再鬨,人家煩透了。”吉孟氏擦著眼淚,心裡揪疼:“死丫頭當婆家是娘家呢。娘家全是斷了骨頭連著筋,再恨再氣,不會挖坑把她埋了。臨成親了,鬨出那樣的醜,婆家對她能有幾分真心?該她死啊…讓她彆嫁,非要往那富貴窩裡鑽,現在富貴了……”
楚鎮中看向曾孫媳婦:“丫兒,太爺和楚陌對你是實打實的真心。”
“是我不對。”吉孟氏忙賠禮:“讓您老多想了。”她閨女婆家沒的說,老太爺和陌哥兒都是心正的人,再者她閨女也拎得清。一家子和樂融融地過,喝水都覺甜。再想詹家,眼淚不住流。
她是不喜歡然丫頭,但也時時盼著孩子能好,從未想過…死丫頭這麼早走。
“你說的一點不錯。”楚鎮中認同:“我就是表個態。土都埋到眼眉了,我隻望他們小兩口把日子過順溜了,彆的什麼也不求。”要詹家長輩也似了他,小三房那丫頭不置於一條路走絕。
吉安也說掏心窩的話:“能嫁予相公,得太爺、迅爺爺這樣的長輩,是我的福氣。”
“陌哥兒能娶到你,也是咱們楚家的福氣。”快二十年了,終於不用他再看著長了狼牙的狗崽子了。他現在享的全是安安的福。
“您說得我臉都紅了。”吉安凝眉看向她爹:“欣然沒了幾天了,依信裡寫的,詹家是想將過全推在死人身上。爹,您看是不是寫封信回去?”事情到這一步,詹雲和、詹家絕對乾淨不了。
吉忠明想回陝東一趟,但閨女懷著孩子,女婿又要北上監軍,他不好再去煩孩子:“是要寫封信回去。”然丫頭死有餘辜,但他還有一孫女一重孫女,她們不該受此連累。
楚陌出城了,周明去翰林院撲了個空。談宜田多了句嘴,問尋楚陌何要事。周明順杆透了一句。
談宜田愣了兩息,蹦起衝回屋裡:“江崇清,詹雲和的貴妾把他嫡妻殺了。怎麼辦?我想告假回去將屋裡那兩妾送走。”
“什麼?”江崇清都以為是聽錯了:“妾殺妻?”詹雲和的妻,不就是楚陌內侄女?
翰林院的幾個侍讀、侍講都驚呆了,這可不是小事。
談宜田越想越覺妾不能留了,他又不是沒兒子:“我給她們一人一筆…不,是一大筆銀子,送她們去想去的地方,置田安家。再為她們辦好女戶,以後嫁娶自由。”
之後的一年,他還要每天給他娘子講一遍詹雲和家妾殺妻的事。雖不知具體經過,但他會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