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是個喜歡說話的,不用誰來起頭,他就已經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朕已經著人調查過了。你三姊和十弟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竟敢背著朕羞辱於你,還傷了你,簡直是反了天了!”說完,武帝還在空中揮了揮鐵錘一樣的拳頭,看上去憤怒極了。
顧喬沒有說話,因為太子也動手了,他還沒有衡量好,怎麼解釋才是對的。
武帝就像是一個貼心大棉襖,很快就主動把標準答案喂到了太子的嘴邊:“你做的對,就該讓他們知道知道嫡庶尊卑!朕怎麼就生了這麼兩個玩意?”
太子出手,不僅沒讓武帝生氣,還讓武帝產生了一種“真不愧是老子的種!”的與有榮焉。
每一個狂犬背後,勢必都會有一個熊家長。
古人誠不欺我。
顧喬內心的震驚久久無法消散,雖然他已經察覺到了武帝話語中的一絲微妙。說不上哪裡有問題,明明武帝的每一句都是為了太子好,但顧喬就是敏感的覺得這話的走向不對。
“真是氣死朕了,一定要好好教訓!”武帝是個急脾氣,見兒子遲遲不說話,就有點急了,甚至帶了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迫切,以及提心吊膽,他看著太子的臉色道,“道成,你說,可以吧?由朕來教訓你的十弟。”
這一句,就像是打破了仙法的咒術,將一切拉回了現實。
顧喬終於懂了。他抬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武帝,這是一位與眾不同的皇帝,他先是一個父親,然後才是皇帝,但與此同時,他也並不隻是太子一個人的父親。
武帝粗中有細,莽而不亂,難怪最後他會成為大啟之主。
十皇子拿刀要捅太子,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就是行刺儲君,居心叵測;往小了卻可以變成隻是尋常的兄弟打鬨,不敬兄長。
武帝如今想走的就是後麵這條路。
麵對太子受傷,武帝不是不生氣,也不是不想教訓沒大沒小的十皇子的,但是,他卻並不想讓還年幼的小兒子背上對儲君圖謀不軌的罪名。
這是很多封建大家長都會有的做法,既然大家都沒事,那不如就……大事化小,該罰的也肯定是會罰的,隻是彆傷了感情。
武帝提出這個建議時,甚至是有點怕太子的,因為他太了解他一手帶大的嫡子了。太子醒來後,竟沒有第一時間闖入十皇子的宮殿,去捅老十幾刀,武帝唯一能夠想到的理由,就是太子這回真的傷的有點重,暫時沒辦法親自動手,為自己報仇。
武帝也知道他這麼和太子說,是委屈了太子,所以才會心懷忐忑。
窒息的沉默,在空蕩蕩的殿內蔓延。
在殿外守著老太監福來,為自家殿下很是捏了一把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武帝雖對太子有愧,但若太子不依不饒,勢必會引來武帝的惱羞成怒。
隨著太子不斷長大,父子間的爭吵也越來越多。雖然武帝因為看重嫡子,無論如何,最終都會與兒子和好。但誰也不能否認,自皇後娘娘去後,太子和武帝已經不能像過去那般親密無間了。千裡之提毀於蟻穴,太子再好,在各宮娘娘水滴石穿的上眼藥下,他也會變成不好。這隻是早晚的問題,父子的嫌隙會越來越大。
太後娘娘如今又昏迷不醒,若父子再起爭執,誰又能來為太子斡旋呢?
但福來又很清楚太子的驕傲,殿下是斷然不可能在這種事上低頭的,而他除了站在外麵乾著急,竟沒有任何辦法。
直至……
顧喬微微垂目,小扇子一樣的挺翹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了層層陰影。他咬著淡唇,幾次想要開口,又幾次在最後選擇了放棄。他是那樣的脆弱、無力,在數次失望後,終於學會了妥協。伴隨著太子的再一次抬頭,他仿佛已經堅定了什麼。
他問:“若我執意追究,會叫父皇為難嗎?”
武帝幾乎不敢去直視太子的眼睛,那雙像極了皇後的眼睛,漂亮,乾淨,又充滿了孺慕之情。這是武帝多年未曾得見的一幕,他的太子,他和皇後最引以為傲的太子,明明應該無堅不摧,如今卻好像也會因為一句話、一個想法,再一次變回曾經那個不堪一擊的孩子。
太子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帶著輕微的顫抖,以及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他說:“兒臣,全賴父皇做主。”
太子真的讓步了!
武帝達成所願,明明應該是該高興的,是該如釋重負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哪兒哪兒都不痛快,甚至心裡更加沉重了,他坐臥不安,火急火燎,根本沒有辦法再多說什麼,爪心撓肝的就離開了東宮。
帶著一身的心虛與愧疚。
武帝的腦海裡一遍遍的回想著今晚的東宮之旅,從太子病中下跪,到太子的隱忍妥協,再到離開時整個東宮猶如墳墓的沉寂……
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這真的特彆不對勁兒!
一路上,武帝想好的對十皇子的處罰,不自覺的就加重了幾分,又幾分,等回到寢宮時,他甚至已經想要直接宣布確實是十皇子行刺儲君,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了。
以退為進,以弱博強。
這就是這些年的人情冷暖教會顧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