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主子多,太監宮女更是多到數不清。這會兒的功夫,不遠處宮人穿梭來往,皆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那位可是有玉麵煞神之稱的溫郡王?不是說不近女色,唯愛白骨嗎?為何眾目睽睽之下與郡王妃那般恩愛?還有外麵都傳郡王妃不知廉恥,凶悍好鬥,又怎麼會是這般豔色無雙的模樣?
他們疑惑著,並不敢多看。
葉娉的手被大掌包裹,大掌生有薄繭,溫暖而乾燥。然而她卻是遍體生寒,莫名生出說不出來的恐懼。
這人的眼神也太可怕了些。如鸇狼梟鳥盯著獵物,讓人不寒而栗。她掙了掙,沒有掙脫,索性由著他去。
她低頭做害羞狀,心裡卻是泛起嘀咕,暗道這人不可能憐香惜玉。如此做派,到底是嫌她走得太慢,還是做給彆人看?
深宮之內,人多眼雜。他們的言行舉止,想必很快就會傳到各宮主子的耳裡。想想那些人震驚的表情,她突然生出些許惡趣味。身體往那邊偎了偎,遠遠看著像是兩人靠在一起。
有人牽著,能借力前行,她腳步也快了一些。待到出宮後上了馬車,馬車內的景象瞬間讓她活了過來。
一方小幾上,擺著溫熱的飯菜,有粥有飯有湯還有菜。樣樣精致,香氣勾人,叫人越發覺得饑腸轆轆。
她感激地看了溫禦一眼,這位郡王爺或許不太會憐香惜玉,但今日一應舉動稱得上體貼二字。先是抱她上馬車,後又牽她出宮。眼下又讓人備下這些東西,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馬車寬大,且行得極穩。
縱是一路吃喝,也不見湯粥灑出。
回到公主府,除冠除服。
葉娉腹中已飽,但困意未散。儘管她有意控製,但哈欠這種東西一個走神的功夫就會卷土重來。
“先歇息一會。”溫禦說。
“可以嗎?”葉娉眼睛都亮了,她實在是困得不行。如果不是理智尚在,方才換衣服時真想倒在床上再也不起來。
“母親會體諒的,父親也不會在意這些。”
葉娉聞言,作乖巧狀。
“郡王安排,我聽著便是。”
出嫁從夫嘛。
她懂。
既然人家當兒子的都開了口,她豈有不從之理。長公主早已過世,府中長輩唯剩溫駙馬一人。若溫駙馬不喜她,哪怕她不顧身體勞累積極去奉茶,人家也不會高看她半分。若溫駙馬對她沒什麼意見,晚去一會對方應該也不會說什麼。
當下含羞帶怯,實則心裡樂開了花,低著頭就進了紗幔。一沾上床,她不由舒服地慰歎一聲。美男再好看,也抵不過周公的誘惑。
這一睡,可為是昏天暗地,醒來時日已西中。床側沒有彆人睡過的痕跡,看來溫禦並沒有和她一樣歇息。
再次梳洗更衣,梳中分垂髻,著正紅盤金彩繡錦裙。鏡中女子豔色無雙韶顏如畫,隱約可見幾分貴氣。
三喜看癡了,替主子理著衣裙的動作停了下來。一旁的曾娘子見狀上前,拂平葉娉的錦裙,低低說了一句郡王在外間。
外間布置如故,卻略有不同。
骷髏架已不在,換上一五尺青花山水美人瓶。先前擺放著人骨形狀的多寶閣的格子裡,是一隻玉貔貅。
溫禦站在美人瓶前,似鬆竹臨風。
“郡王可是不喜這瓶子?”葉娉一出來,就看到他在瓶子前出神。之前那具骷髏架,應是他的心愛之物。他許是怕自己帶來的丫頭婆子弄壞了,這才換成了美人瓶。“若郡王實在不喜,何不擺上先前那般。我會叮囑她們莫要靠近。”
她嘴裡這般說著,心裡卻是不停喊著不要。祈禱溫禦千萬不要同意她的提議,她就是假裝賢惠而已,並不是真的賢惠。
所以說立人設這種事情,有苦也得往肚子裡咽。
半晌,溫禦說:“不必,如此便好。“
他依舊言簡意賅,視線落在葉娉的臉上。
葉娉睡了一覺,恰如蔫巴的花兒見了水,重新嬌豔欲滴。她方才在鏡子裡見過自己的模樣,當然知道是何等的嬌媚水靈。
“郡王為何這麼看我?”
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屋子裡除了他們,還有三喜和曾娘子。兩人雖不敢靠近,隻敢遠遠地等候吩咐,但對於溫禦而言,卻是極大的容忍。
“可睡好了?”
“睡好了。”
“走吧。”
“哦。”
夫妻二人出門,先去梨園。
梨園是安和長公主生前居所,亦是供奉她靈位之地。此時一園子的梨樹枝繁葉茂,如傘如罩。一枚枚青色的果子在樹葉間探頭探腦,很是喜人。
葉娉暗自咽了口水,想著來日梨子黃時,她能不能來摘上一些?
穿過梨樹林,是一條穿園而過的流水。流水之上小橋涼亭,顯得很是詩情畫意。過橋後視野逐開闊,假山奇石竹海濤濤間,一飛簷如振翅翱翔。再往前行,恢宏大氣又精美的屋子映入眼簾,雙龍鬥拱,狀似宮殿。
隻一眼,葉娉便喜歡上了這裡。曲徑通幽處,屋隱竹海間,她那位素未謀麵的婆婆應是一個極為雅致之人。
推門進屋,香燭嫋嫋。
正中供奉著長公主的牌位,上刻恭孝惠安大長公主等字樣,下刻趙璃之靈位。香案上供果供品,樣樣都是稀罕物。
上了香,磕了頭。
溫禦一字未說,葉娉卻不能。
“長公主在上,小女葉氏娉娘,幸蒙陛下賜婚,得嫁與郡王爺為妻。從今往後我們夫婦一體,風雨共濟。若您泉下有知,還請您保佑我們餘生順遂夫妻和睦。”
話一說完,她便感覺身邊的男人看了自己一眼。
“郡王,您若有什麼話,不妨也告訴長公主。我想長公主在天之靈,定然能夠聽到的,也一定會保佑你的。”
溫禦垂眸,“你方才不是說夫婦一體,你說與我說皆是一樣。”
能一樣嗎?
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兒媳。
“郡王如此信任我,是我的榮幸。”
葉娉一臉感動,含情脈脈。眼角餘光卻是瞄到門外有人,那人是一個婦人,穿著青色的褙子,一臉的恭敬嚴肅。
她不認識婦人,但她知道公主府除了幾位主子外,還有一位榮養的恭人。若是她猜得不錯,這婦人便是那位錦恭人。
錦恭人捧著一物,一直等候在外,謙卑而儀態完美。
溫禦和葉娉出去時,她行禮請安。
“這是主子在世時備下的東西,吩咐奴婢等郡王大婚之後,交給郡王妃。”
那物是一個匣子,光看匣子的木質和雕工,便知裡麵的東西定然不凡。葉娉接過匣子,捧著重新進屋。跪在蒲團上朝長公主的牌位磕頭,嘴裡說著兒媳多謝母親。
她沒想到那位長公主逝去多年,竟還準備了見麵禮。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都值得她真誠的感謝。
打開匣子,入目是一塊虎首螭紋的玉璧。玉壁色如漸變芙蓉,是先皇後的母族陳國公府的鎮府之寶,人稱芙蓉璧,此璧也是先皇後的陪嫁之物。
盛朝建國時,共封顧曾陳溫四位國公。
除曾凡拒絕封賞遁入空門之外,三大國公府一直待續至先帝時期。先帝猜忌陳國公府,陳皇後嫁進宮中之時,陳家將芙蓉璧充作陪嫁,以此向先帝表明陳氏一族的忠心。
然而匹夫無罪,懷璧有罪。即使陳家獻上玉璧表了忠心,最後依然難逃抄家之罪。長公主和陛下當年在宮中處境艱難,正是因為陳氏一族的敗落。
葉娉捧著玉璧,心情複雜。她窮人乍富,已是興奮至極。猛然間又得這樣的寶物,著實有些怕自己壓不住。
她看向溫禦,眼中全是詢問。
溫禦道:“既是母親生前遺願,你收著便是。”
錦恭人聽到溫禦這話,多看了葉娉一眼。論長相,此女堪稱絕色,隻那名聲委實聽著不堪了些。
“長公主曾說過,她雖不能見到郡王妃,但她知道郡王妃必是陛下和郡王滿意之人。”
她這話不知是對溫禦和葉娉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